65. 第 65 章
邵斐然带着穆歌的遗体离开时,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萧索落寞。
他涩声谢绝了杨徽之派人帮忙的好意,只雇了一辆简陋的马车,亲自将覆着白布的遗体安置好,仿佛要尽最后一点作为兄长的责任。
马车轱辘轧过青石板路的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留下杨府门前一片沉寂。
之后的三天,表面上一片风平浪静。裴霜办公时,有偶尔几次暗中核查邵斐然所述的身份。而意料之内,得到的答案正如同那人自己所说的一样,干净得挑不出错处——
晋南符义邵家,确系经营绸缎药材的商贾之家,虽非巨富,却也颇有声望。邵斐然作为这一代的掌事人,行事低调,风评尚可。
杨徽之则加派了人手,一方面继续暗中监视肖令和在太医院的动向,另一方面也试图追查那个所谓委托穆歌来永昌号取钱的幕后之人,却全都如同石沉大海,毫无线索。
符观知这条线,随着他的惨死和被清理得一干二净的户籍,断的干干净净。穆歌的溺亡,在官府的卷宗里,也顺理成章地被归为了意外,或是一桩无头悬案。
周而复始,看似每一步都走得从容不迫,但陆眠兰清楚的知道,他们其实一直都在后退。若是再退几步,无异于回到原点。
第三天傍晚,天色将暗未暗,一层灰蒙蒙的暮霭如同浸了水的薄纱,沉甸甸地笼罩着整个阙都。
陆眠兰正在棠梨绣铺的后院核对这个月的账目,采桑和采薇在一旁帮她整理新到的一批绸缎。连日的担忧和疲惫,让陆眠兰的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采桑看着心疼,总要劝她去休息,说交给自己和采薇便好。每每至此,陆眠兰都会摇头拒绝:
“有你们两个在,已经轻松许多了。这铺子是我要开的,总不能只看着你们受累。”
见她态度坚决,采桑也知道再劝不动,只得暗下决心,手脚更勤快些,盼着能多为她分担一二。
铺子檐下风铃轻轻响动,似碎玉珠落。采桑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去前厅招呼。不一会儿,她脚步匆匆地回来,脸上带着几分复杂的神色,低声对陆眠兰道:
“小姐,那位……邵公子又来了。”
陆眠兰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险些晕染在账册上。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又来了?可说有什么事?”
莫非是来处理穆歌后事,遇到什么了麻烦?
只是下意识的想法飞速闪过,她皱着眉,却捕捉不到其他的可能。
采桑抿了抿唇,小声道:“他说……想见您和姑爷,还有裴大人、莫公子。说是有要事相商。”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于心不忍,补充了一句,“小姐,我看那邵公子……脸色很不好,眼睛还是肿的,看着……怪可怜的。”
陆眠兰闻言,轻轻将毛笔搁在青玉笔山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只是听到邵斐然这个名字,便能想起那夜他痛失至亲、悲恸欲绝的模样。
纵然心中对他仍有诸多疑虑未曾消解,但那份刻骨铭心的悲伤,终究是作不得伪的人之常情。
“去请他来后院花厅吧,再派人去府里请姑爷和裴大人他们过来。”她吩咐道。
当杨徽之、裴霜和莫长歌先后赶到花厅时,邵斐然已经坐在那里了。
不过短短三日,他整个人仿佛消瘦了一圈,原本合身的锦袍显得有些空荡,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原本清朗的眉眼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悲戚与疲惫。
他见到几人进来,连忙起身,拱手行礼,姿态依旧谦和,却难掩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憔悴。
“邵公子不必多礼,请坐。”陆眠兰率先开口,引众人落座。采桑默默地为众人奉上热茶,然后退到了一旁,担忧地看了一眼邵斐然。
“邵公子此来,可是令弟的后事……”杨徽之接着开口,轻声问道。他语气带着适当的关切,却并没有驱散邵斐然心头悲恸。
邵斐然摇了摇头,双手紧紧捧着微烫的茶杯,仿佛想借此汲取一丝暖意。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四人,眼神中不再是最初的不安,也不再是那日的崩溃,而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甚至可以称为深切的悲伤:
“舍弟的后事……已经办妥了。按我们老家的规矩,已让他安睡。”邵斐然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像是在积蓄最后的气力,然后才继续道,语速缓慢却异常清晰:
“在下今日冒昧前来,并非为了此事。而是……而是有几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裴霜点了点头:“请讲。”
只见邵斐然蓦地放下茶杯,瓷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一响,在这寂静的花厅里格外刺耳。
他的手依旧按在杯壁上,因极力克制情绪而微微颤抖,指节更是白得吓人。
“这三日,我想了许多。只是越想越觉得……阿穆是被人害死无疑。”
他的语气陡然激动起来,眼中迸射出痛苦与愤怒交织的光芒:“阿穆就算与我怄气,也绝不会独自一人跑去那偏僻的河边。
“还有那个所谓的委托……我仔细想过了,根本漏洞百出!哪有人会委托一个不相识的少年,千里迢迢从晋南到阙都,只为了去取一笔说不清道不明的钱款?
“这分明……分明就是有人故意引他前来,再利用完他之后,将他……将他害死灭口!”
邵斐然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猛地站起身,对着杨徽之四人深深一揖,几乎将身体折成直角,声音带着哽咽和无比的恳切:
“杨大人,裴大人,陆姑娘,莫公子……我知道阿穆或许无意中卷入了一些不该卷入的事情,或许……还做了一些错事。但他罪不至死啊!他今年才十几岁……他还,他还那么小……”
他直起身,眼中泪光闪烁,却始终没有落下:“在下虽只是一介商贾,无权无势,但阿穆是我带回来的,是我没有照顾好他……这个仇,若是不报,我此生难安,九泉之下也无颜再去见他。”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众人,语气变得无比坚定:“我知道诸位大人正在调查一些事情,阿穆的死必然与此有关。在下不敢奢求其他,只求诸位大人能允许我……与你们一同查明真相。
“我愿意倾尽所有家财,动用一切人脉关系,只求能找出真凶,为阿穆讨回一个公道!请诸位……成全!”说罢,他再次深深一揖,久久不愿起身。
花厅内一片寂静。只有邵斐然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
陆眠兰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背影,想起采桑那句“怪可怜的”,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恻隐,下意识看了一眼裴霜。
莫长歌与裴霜对视一眼后,两人都没有没有说话。他只是带了些玩味和探究,继续打量着邵斐然。
裴霜面无表情,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似在权衡利弊。邵斐然的加入,或许能提供一些他们难以触及的民间线索,但也可能带来不必要的变数和风险。
杨徽之的目光则落在陆眠兰身上,见她眼中流露出的不忍,又看向裴霜,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就在这时,在一旁伺候的采桑,忍不住小声开口,声音细若蚊呐,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小姐,姑爷……邵公子他……确实不容易。听说,那个小公子还和采薇同岁……也挺可怜的……”
这细微的声音,仿佛打破了某种屏障。
裴霜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下,他看了一眼杨徽之,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杨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