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诡雾（上）

“……就如我之前说过的，这座岛上只有死亡和恐惧，如果不能承受得住它们所带来的痛苦，就只能变成那些行尸走肉的一员。”

寒风呼啸而过。渐暗的火光和尖刻的笑声掩盖了院子里那围在一起大快朵颐的怪物，就像某种厚重却无形的幕布。但所有人都能闻到那股粘稠的腥腐味，它们从“幕布”的缝隙中钻出，如同蛛丝一般缠裹住这破烂的石屋，而每一条蛛丝的尽头都连着一个怪物。

当那几个怪物从黑暗里摇摇晃晃走过来，踩着同伴的尸体朝屋顶伸手时，空气里那股令人反胃的腥腐似乎又比刚刚浓重了一些。

“你看，”檀妄生仍旧维持着微微俯身的动作，“那些不能承受这种痛苦的人早都死了，包括你的人，也包括我的人，所以……”

他目光扫向周围几个神色沉重的侍卫，最终又落回到国师身上，慢慢地道：

“要说和这群怪物相处的三年里我明白了什么道理，那就是始终要保持一个乐观的心态，不要惧怕死亡，反正每个人都会死，与其整日盯着它们看，不断去想象自己被它们残杀的可怕画面，倒不如去想想如何能在它们搞鬼的时候抓到破绽，我的意思是……把它们当成一个对你用恶作剧的坏小孩，而不是夺你命的厉鬼，这样你才会更积极地去报复它，而不是觉得这是以卵击石的殊死一搏。”

方才被怪物袭击的官员按着脑袋上的伤口，心惊胆战地瞟了眼那破洞下伸上来的血手，“说得容易……”

“当然，这听起来有点不食烟火。”檀妄生站直了身子，没再去看那些人，懒洋洋地说：“我能适应这么快，可能也要多亏了我这孤家寡人的命数，无牵无挂，自然也少了不少困扰的烦心事。至于我的人，他们本就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才走到今日的，也早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你——”

檀妄生闻声偏头，看到赵晟怒气冲冲地朝这边走来，挑开那侍卫的刀，一把攥住他的衣领，“事已至此，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混淆视听，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把戏？！”

屋顶的沙土簌簌滚落。檀妄生被推着踉跄退了半步，脚跟几乎抵着屋顶边缘，扶住旁边檐角上的石坎才得以站稳。下面的怪物见此皆兴奋地怪笑起来，像哄抢粥食一般拖着那布袋似的身躯，争先恐后地往这边挤。

言生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当下这种紧要关头内讧实在有些不妥，她顶开剑鞘，看向国师，见她没有阻止的打算，便又把剑收了回去。

檀妄生稍稍侧头，就这么瞥了眼脚下那些血手，然后说：“大人息怒，我只是在解释国师对我的怀疑——”

“解释？什么解释？那些避重就轻的狗屁道理吗？”

赵晟攥紧了檀妄生的衣领。

他对檀妄生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简直忍无可忍。战船那场变故爆发后，他跟着沈将军一路死里逃生，早已深刻意识到那种嗜血成性的怪物有多么残忍可怕，本来好端端的人，推开门后再见到已是一桶桶散着异味的血肉，而导致这一切的元凶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罪人。

仅仅周卫一人就能把整船的人耍的团团转，他们的主子又能有多单纯？

这屋顶上的每个人都知道檀妄生那看似无谓背后耍的阴谋诡计，战船上是一次，那岸边的火炮又是一次，如今眼看着怪物都快把这屋顶当餐桌了，他还在这故技重施混淆重点——不，这不是故技重施，这简直就是把国师和大家当傻子耍。

“你说你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有一个好心态？不，狗屁心态。让我告诉你，你所谓的积极心态全都来自于你那手段卑劣的杀戮。”

赵晟死死攥着他的衣领，额角青筋暴起。这石屋的屋顶虽算不上陡，但到底年久失修，每踩一下，都能感觉到瓦片的抖动，两人就站在屋顶边缘，那时不时落下的碎土粒就像给怪物们开胃的前菜。但赵晟没理会那些。当檀妄生看向他时，能轻易看出那长久以来积压的愤恨和恐惧混杂在一起，渐渐变得越发膨胀的模样。那使得他的瞳孔略微放大，声音沉重而颤抖，整个人就像被点燃引线、濒临失控的油桶。

檀妄生见过太多这副模样的人了。而正是这种近乎不近人情的柔和笑意和宽容的沉默，让赵晟更加愤怒。

“你不怕死吗？”

他紧盯着檀妄生的眼睛。

“不怕死的话你早就该在三年前以死谢罪。你罪恶滔天，却仍苟活至今，你比任何人都惜命。你定制了庞大的计划，你当然不能死，所以你把之前登岛的那些人当成你的挡箭牌，当做拖住恶狼脚步的肉块。”

他道：“你拿那些人的性命去一次次做尝试，在一次次惨祸里去寻找对付那怪物的线索。你以为你靠着那‘把它们当成顽劣的孩子就能面对它们一切残忍恶行’的鬼道理支撑着走到现在的吗？不，你是靠着无数条人命堆叠出来的线索，才让你有信心面对它们的。你根本不敢承认吧，”

檀妄生微微低头看着他。赵晟的声音里带着几乎难以压制的愤怒，那绞紧的衣领宛如刀刃般卡进脖颈的皮肤里，“你和那群怪物没有任何区别。你知道我们该如何才能摆脱那群怪物离开这里吗？”

“大人——！”

一个侍卫想要劝阻赵晟，却被身边的官员挡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那突然的一幕——

赵晟往前一步，逼得檀妄生后退，半只脚已经悬空，脚下的瓦片轻轻晃动，而他上半身已经探出屋顶，全靠着旁边屋角那高高挑起的石坎边缘和绞紧的衣领，才得以撑住身体。

“那些怪物一定很想尝尝杀它们无数同伴的仇人的味道，你觉得呢？”赵晟瞥了眼围在附近的怪物，道：“就这么把你扔下去，你觉得有多少怪物会为了追你而离开这里？和你那些部下相比，你又能跑多远？”

“这个嘛……还真不好说。”

檀妄生没去反抗赵晟，甚至还就着这个姿势稍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