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稚子
“没有!”
“这儿也没有。”
“该死的,就这么大点地方,个臭娘们把‘金船票’藏哪儿去了?”
“不是,那东西真在大夫手里吗?她这么寒碜,不像有钱的样儿啊。她自己也一直说没有……”
“你信她鬼话?想想,整个黑水街就她这么一个大夫。没钱?哼!她没钱,为啥天天穿身破布给咱们看?”
“可不是,没钱干吗这么藏着掖着!再说了……她不可能不去搞‘金船票’!”
一片恼人的嘈杂声中,方兴头痛欲裂,呻吟一声,艰难醒转。
昨天是她放假回家的第一天。作为一名刚活过期末月的医学生,方兴觉还没补够,就要爬起来去自家疗养院做“义工”,简直惨绝人寰。
劳累一整天,方兴回家简单洗洗涮涮,沾枕头就着了。
她平时睡眠质量就好,一旦累点,更是睡得奇香,一点梦都不会做。
可今天她这是怎么了?不止做梦,做的居然还是噩梦。浑身疼得跟散架了似的,尤其手指头……
等等,她手指头怎么这么疼?
意识到手指头在疼的瞬间,一阵冰冷的锐痛登时电袭而上。
方兴瞬间清醒了大半,刷地睁眼,发现自己竟被铐在一根锈床柱上,两手对举,垂首跪地。
她本能地打了个激灵,缓缓抬起视线,只见自己的右手大拇指扭曲外翻,皮肉撕裂,隐约有一点骨茬刺在外面。
……哈?
方兴怀疑自己梦没醒,下意识就想动动拇指。然而意动的瞬间,尖锐的痛感再度直贯天灵。
“——!”
实打实的剧痛让方兴眼前一白,猛地张嘴,居然叫不出声来。
等那痛感慢慢归于麻木,方兴已经满身大汗,彻底清醒了。
不是做梦。
她真被人绑了,还被掰断了手指头!
……什么人?
方兴顶着满头大汗,勉强抬眼瞄向四周。
入眼是一间陌生的老屋子,整个不超过十平米,既没窗户也没照明,只开着一扇门,连着外屋,黑压压的十分逼仄。
几道人影攒动,把门外雪亮的灯光绞得影影绰绰。
屋里一共五个人,三女两男,驼瘦膀壮、高矮不同,但都一样穿着板正的黑色旧西装,单穿外套,把流里流气的举止动作、五花八门的纹身发型都裹在里面。
这些人翻箱倒柜,把柜子里的文档、固态硬盘摔得满地黑白,连床底下成箱的疑似速食糊糊都拖出来倒了,还在翻,嘴里骂骂叨叨。
突然,有个剃花头的男的大骂一个脏字,转身错开,让出了半个门口。
凛冽的白光镀在男人身体右侧,勾勒出一整条赤裸的黑色机械臂,照亮了里面走的电线。
光刺进方兴眼睛里,激得她瞳孔一缩。
机械臂。一整条内部结构裸露的真正机械臂,不是穿戴的饰品,看不到一点人肉的痕迹。
方兴家里世代学医,亲戚还开了座疗养院,她跟着长辈接触过形形色色的病人,自然也包括残疾人。
在她的印象里,目前最灵活的义手系通过解读上肢皮肤的表面肌电信号运作,是要装在残肢上的,对这种从肩膀头开始截肢的人根本就爱莫能助,更别说达到现在这样堪比原装惯用手的灵敏程度。
这是不存在的科技。
方兴僵硬了一会儿,瞟了自己折断的拇指一眼。
我果然还是在做梦吧?对了,梦是大脑的活动,梦里受伤,人也会以为疼……我要疼到什么时候才能醒?
就在方兴目瞪口呆的当口,一个尖嘴猴腮、戴单边大金耳环的平头瘦子小心凑向那一脸怒容的机械臂男,啧啧慨叹:
“Q哥,我先前就在想了。也就是你,才能用得起这‘立人科技’的好玩意儿。换了我们,哈哈,入帮前装好的都得卸掉。谁敢这么光明正大地装‘强化义体’,不得让老板给片了!”
听见“立人科技”和“强化义体”这两个完全陌生的词汇,方兴又呆滞了一会儿。
机械臂的主人,那位膀大腰圆、不怎么Q的哥听了这话,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似笑非笑地丢了手里的空文件袋:
“什么用得起用不起的。咱跟老板混这么些年,别说一条铁胳膊,就是俩胳膊带仨腿也换得了!这年头,谁有钱不安科技?也就是老板不让。”
“为啥不让?因为咱们锈金帮从上到下,就靠拳头说话。能打,要么是身上有科技,要么就是有异能。异能嘛,那玩意看命,求不来。但是科技,有钱什么搞不到?要是不加限制,那还得了。”
那戴金耳环的平头瘦子眼珠转了转,立刻竖起大拇指:“要么说咱哥受老板赏识呢。全义臂原型,一整条,最新款,立人科技原装正品!这是多大信任。等老板拿金船票到地上去,肯定少不了Q哥的。平步青云!”
“平步青云?”
Q哥吸了口烟,嘴角抽动,似是要笑。金耳环瘦子和他对视,也试探着笑起来。
但笑意还没爬上眼角,Q哥勃然变色,飞起一脚,踹翻地上堆的厚厚一层纸,太阳穴上青筋暴跳:
“我平步你老祖的青云!再找不来金船票,老子这条铁胳膊当场就得给老板卸了,变他大爷的残废!残废!”
“狗揽子的金船票呢?这小破诊所都翻烂了,老子的金船票呢?今天要是找不出来,一个都他爹别想走!”
被踹飞的白纸纷纷扬扬飘下,有几张飞到方兴跟前,全都是极其详尽的打印病历,格式工整、用语谨严,主治医师署名:方兴。
怒喝的回音里,另四个人噤若寒蝉。
良久,金耳环瘦子偷偷肘了一个娃娃脸男一下,见他一脸懵,急又大力肘了一下。
娃娃脸男这才恍然大悟,跳起来喊道:“我们再去把外屋搜一遍!”便拉着旁边那个细麻杆跑了。
等听见外屋叮铃咣啷的声响,金耳环瘦子的脸上重又堆上笑:
“Q哥,你放心,金船票这次一定能找到。方兴,方大夫!这可是咱们黑水街唯一的大夫,连Q哥你的机械臂都能给修,还是自学出来的,脑子灵光着呢!金船票肯定是藏在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地方了。”
说着,金耳环瘦子指向方兴:“装船票的保险箱就在这儿,在Q哥你手里!铁的箱子咱们都能撬,还怕撬不开一个肉的?”
“等撬开了,Q哥就是金船票的第一主人,唯一主人!想怎么用,都看Q哥……诶哟,方大夫醒了!”
此言一出,三双眼睛齐刷刷地射向了方兴,像三对强光手电筒。
至此,方兴终于拼凑出了事情的大致面貌:
毫无疑问,她穿越了,穿越到了一个科技水平显著高于蓝星、好像还有异能存在的赛博风异世界,并且惯例穿成了一个和她同名同姓、也叫作“方兴”的医生。
这位方兴医生方大夫,是这条“黑水街”上唯一的医生,一身医术全靠自学成才。
这等传奇佳话表明,黑水街这鬼地方根本就是个地下贫民窟,医疗资源、教育资源恐怕都匮乏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
不止如此,这条街看起来还非常的民风淳朴。比如这个黑邦“锈金帮”,就直接闯进了方大夫前店后宅的小破诊所,把人铐在床杆上掰手指,誓要从她手里抢一个叫“金船票”的宝贝。
至于这金船票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用,为什么让锈金帮这么眼红……
那个大金耳环的瘦黑邦说,“等老板拿金船票到地上去,肯定少不了Q哥的”。
这么看,这所谓的“金船票”估计是脱离地下贫民窟、飞升地上的通行证,具有稀缺性,很可能具有唯一性。
方大夫稚子抱金行于闹市,招来祸患,合理。但问题是……
“上升通行证这么重要的东西,纯实体,没电子存档?”方兴心里犯嘀咕,“还不署名,谁抢着算谁的?”
正神游间,突然,一只大手猛地攫来,狠狠拽起方兴的头发。
一颗光头怼到方兴面前,厚厚的黑眼圈里,一对小眼仁凶光闪动:“赶-赶紧交代,金船-船票藏-藏哪儿了!再-再不老-老实,我们……”
“我没有金船票。”
方兴被拽着头发,撕扯的刺痛遍走头皮,嗓音因而冰冷沙哑。
她掀起视线,对上那结巴光头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没有的东西,你就是杀了我,也变不出来。”
——说完,方兴长出一口气,强行把话里的颤抖全压回了肚子。
她刚穿过来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这群黑邦说过,方大夫一直说她没有金船票。但诊所都被他们翻得底朝天了,这帮货还是认定方大夫是个“装船票的保险箱”,要撬。
不管方大夫是真没有还是假没有,现在这个情况,别说装失忆,就是方兴说话不像方大夫本人,都一定会被当做是在装疯卖傻。
装疯卖傻,那就意味着她怂了,心虚了,掰手指、薅头发的暴力对待奏效了。
不用想,这群黑邦一定会像嗅到血腥的鲨鱼一样,发起奋来趁热打铁,直接把她这只空保险箱打成金箔。
她必须先沿着方大夫的路线走。
被方兴这么冷冰冰地抢了白,结巴光头气焰一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