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新岁
天光熹微,透过纱窗洒入室内,暖炉中炭火静静地燃烧,芙蓉帐中欢爱的气息已散去大半,剩下纠缠的痕迹。
沈明月头脑发沉,昨晚她是茫茫大海上的扁舟,仅靠一根绳子与系船柱固定,在狂风骇浪中沉浮晃荡,时轻时重、时缓时急。
随着意识回笼,昨晚的事逐渐明晰,那时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顾洲命人打水进来,她下意识拒绝,手摸索着按住顾洲的手腕,“我不想别人看到。”
“好。”顾洲宠溺地亲亲她的鼻尖,起身先去清洗,不一会儿亲自端来热水,绞了帕巾为她擦拭干净,穿上寝衣,安顿入眠。
此刻,身侧人呼吸绵长,睡得沉稳,她贪恋被窝的温暖,但又不忍心打扰顾洲,悄悄坐起身,瞥见被褥上一滩半干未干的痕迹。
这是……
她心下了然,首先想到是海棠透露了她避孕的消息,可往深处想,也许是顾洲自身不愿意。
虽然这样最好,但自己主动不要和对方不愿是两回事。
至亲至远夫妻,沈明月无端生出许多悲伤,蜷起腿抱住,头埋在膝盖间,开始自查自省。
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需要耍心机、用手段向男人邀宠,她的雄心、她的大志,在安逸中凋零,在悠闲中枯萎。
她教育海棠要自立自强,而自己却一步步成为男人的附属品。
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好在及时意识到了这一点,昔日的构想转为现实,就从现在开始。
她挺直脊背,眼底满是决绝,想下床去,身形还未动就被温热的手掌拉回锦被中。
“时辰还早,再睡会儿……”顾洲闭着眼紧拥着她。
“不早了,用完早膳去任上。”
沈明月说得不咸不淡,好不容易燃起来的斗志,生怕再次熄灭在软玉温香的怀抱中,推开他下床去。
顾洲倏然清醒,坐起身看着清冷的背影,心里开始七上八下,上次挽留,这次赶人,难道是昨晚没能令她满意?
掀开纱帐向外看,沈明月的寝衣顺着白皙后颈下滑,低头时下颌与脖颈形成优雅的弧度,如玉的肌肤被晨光镀上一层柔和,好似整个人都在发光。
顾洲细细端详,夜里的意犹未尽跟着醒来,攀爬上四肢百骸,令某个部位充满勃勃生机,深浓的爱意疯狂生长。
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从后面拉下沈明月将要穿上的衣衫,胸膛贴上去,手在腰部与胯骨之间凹陷中摩挲,吻上耳后那片细腻,这里还残留着昨夜的爱痕。
“我的月儿在生什么气?是怪我昨晚表现不好吗?我可是第一次服侍人……”
顾洲态度近乎卑微,他太在乎沈明月的感受了,迫切想知道她不悦的原因。
沈明月闭眼,感受着耳尖被呼吸濡湿,肌肤相触的温暖令人痴迷沉醉,心中一声叹息,自己终究是个凡人,俗不可耐的凡人,要人这样哄着、宠着、爱着才高兴才踏实。
但她偏偏要掩饰自己,“不是,没有,我今天还有事。”
顾洲将人嵌在怀中,抱怨道:“真是薄情,一点温存都不给……大病初愈需好生休息,虽年关了,但对外说你病了,不用操劳应酬,该走动的人情,府中执事安排好后自会向你请示,里院有莺儿和海棠安排,外院有徐铭帮衬,你且放心。”
“谁说我忧心这些了,我真有别的事。”痒意令沈明月微微缩颈。
她越缩越激起顾洲的征服欲,在颈窝处蹭着,“什么事?沈先生能否透露一二,好让为夫替你操劳操劳。”
“好了!”沈明月受不住,挣脱开,自顾自地穿好衣衫,又为顾洲披上衣服,“晨起冷,小心着凉,我还真有事与你说,莺儿与徐铭的婚事,要紧着安排。”
“我自然记得,舅母过年回来,请她代徐铭父母来下聘书。”顾洲自己系好蹀躞带,说道:“对了,裴济被收监了,那个叫采菱的婢女承认她是裴济安排在王府的眼线,刺杀之事的幕后主使很快就有答案。”
沈明月斩钉截铁地说道:“肯定是晋王。”
“不见得,还要等大理寺的审理结果,裴书臣曾说是他的雇主自雍州来,我的小叔叔瑞王在雍州。”
“怎么又牵扯进来一个人,真是复杂。”沈明月现在不想要过程,只想要结果,“裴济,裴书臣都姓裴,会不会是本家亲戚。”
“裴书臣的名字是假的,他行走江湖狡猾得得很,这次用的是另一个名字,只不过遇见海棠,逃不过去才又捡起裴书臣这个名字。”
“原来是这样。”沈明月忽觉低估了人的复杂程度。
顾洲捏着她的耳垂说道:“好在舅舅在腊月初就跟裴家要了休书,英姐姐才不至受牵连。”
“休书?”沈明月整理衣襟,不解道:“为什么不写和离书,休书代表女方有错,以后再嫁会令人诟病。”
“舅舅令英姐姐以无所出为由自请下堂,的确不是上策,但这样做能尽快断了与裴家的关系,现在她入承恩寺带发修行,两三年后风头过了再下山。”
顾洲看看天色,而后揽住沈明月重重一吻,“一切都有安排,你只管养好身……不早了,我真该走了,膳按时用,药按时喝,乖乖等我回来。”
送走顾洲,莺儿端着一碗覆了桂花蜜的豆花儿进来。
久违的味道,沈明月吃得高兴,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我们莺儿真是贴心,知道我喜欢甜口。”
莺儿不敢居功,笑意盈盈地回答:“哪里是奴婢,是殿下特意着人从南边寻来的桂花酱,又命厨房做了豆花儿,殿下对姑娘才贴心,奴婢们是不是就要有小殿下服侍了?”
沈明月心中一紧,低头吃几口豆花,问道:“海棠呢?”
莺儿回答:“还睡着,昨晚不知有什么事,后半夜才回来。”
“先让她睡。”沈明月说完刮干净碗底,说道:“年后徐家来下聘,嫁妆是备好了,但是嫁衣还未裁,咱们写个清单,交个执事去准备,你有什么想要的,也一并写进清单里。”
“但凭姑娘做主。”莺儿蓦然红了耳根,行礼后自去裁纸研磨。
沈明月也不太懂都需要什么,便请了个年长的嬷嬷来讨教。
嬷嬷不加思索,张口就来:“要说这嫁妆呀,样数多了去了,樟木箱、闷户橱、鸳鸯枕、龙凤被、文房四宝、子孙宝桶、红尺、铜斧、铜镜、元帕……”
说道元帕,莺儿磨墨的手一抖,墨锭掉在砚台里,溅出的墨汁在白纸上洇开,好大一片污渍。
沈明月顿住笔锋,担心别人莺儿的失态,抬头道:“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又让意嬷嬷继续说。
“……缝制鸳鸯枕、龙凤被的绣娘可大有讲究,需是父母健在、夫妻和顺、儿女双全的全口人才行,而且还不能属虎,还有红盖巾,要新娘子亲自绣才吉利……”
嬷嬷手指一掐,担忧起来,“王妃若着急用,那可得紧着点儿,二月二龙抬头之前不许动针线,眼下已腊月二十六,需得找手快的绣娘,奴婢倒是认识一个……”
笔尖在纸上轻划,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待一一记下后,沈明月笑道:“时间是很紧,看来找嬷嬷是找对人了,被褥之事交给嬷嬷,到执事那里领了银钱就去办吧!”
“是!”嬷嬷高兴地拿着条子去了。
沈明月看看清单,除却上面的东西,想想还要准备胭脂水粉、四时衣衫、绣鞋罗袜等,将这事也吩咐下去后就开始写写画画。
起初,她与莺儿的计划是开个书铺或食店,但现在不一样,她有了不小的资本,目标便要宏大一些,长远一些。
她要办女校,要让天下所有的女子读书识字明理,从后宅解放出来,走向自由广阔的天地。
沈明月明白,在男尊女卑的时代,这件事的难度不亚于改天换地,但她决心已定,要义无反顾地迎难而上。
当海棠睡眼惺忪地站在书案前时,沈明月已写了几条草案,她抬头看着海棠眼角未洗净的绯色,递上帕子问道:“顾洲又给你派任务了?”
海棠久不出任务,作息变了,这次归来竟觉十分疲乏,接过帕子却未解其意,站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说了殿下不悦,不说王妃不悦,夹在中间两头难做。
沈明月在沉默中得到了答案,指指着自己眼角示意给她,“你的身契解除,以后不用听他的。”
海棠抬头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