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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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妖妃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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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的狗近期总喜欢往外跑是为什么?
城南的大夫与雪聆道,狗是有灵性之物,许是因为要死了,不想死在主人的面前。
雪聆的心登时沉入谷底。
她的狗,小白,自幼便陪着她,怎会忽然要死了?
雪聆求大夫,救救她的狗。
大夫见她可怜,轻叹道:“给狗的药比人的贵。”
这个世道没多少人会救狗,王孙贵族若喜欢这条狗,便一掷千金救上一救,若是普通百姓家的狗,死了就吃了,想要救也没法子,不清楚症状。而谁不知倴城北斗村的饶雪聆是孤女,连房屋都是拆东墙补西墙,自己生病都掏不出几个铜板,如何能给狗用得起昂贵的药?
大夫劝她,狗迟早会死,早些安葬了罢,省得它痛苦。
雪聆不愿,将狗暂寄在大夫这里,很认真道:“李叔,小白暂且放在你这儿,你等我几日,我能给它治病的钱。”
说罢,对着大夫狠狠磕了几个头,额头都磕红了。
雪聆生得算不上美貌,眼皮细窄,稀疏的睫羽尾端卷翘细长,肤色因常年劳作并不白皙带着点蜜色,瞳色倒是黑得深不见底,消瘦的身子没几两肉,定睛看人时有刚溺亡在水中的阴森感。
镇上的人都说她长相寡淡不吉利,容易招惹阴鬼,所以连媒婆都不愿踏进她那一贫如洗的家里,故哪怕她早过了及笄之年都年满二十了,至今二十有五还云英未嫁,年岁越大越难出嫁。
大夫怜悯她,但各自有难处,只道:“实话与你说,这狗不行了,要么快些,要么换条狗。”
雪聆从地上起身,对大夫笑了笑:“谢谢李叔,我先走了。”
大夫看着她离去,看着躺在上面呜咽的大白狗,摇摇头,捯饬着将狗抬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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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朝对士农工商把控严,贱民为多数,所以贱民也有贱民的活法,倴城作为补给城中间不远的小城,官府捞不到油水,很多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如此,但钱仍旧难赚,尤其是女子,苦力做不了,能做的便是织布缝纫绣帕子,卖花、舞娘歌妓……不若便是将自己卖给大户人家当丫鬟。
她实在什么也不会,不会绣花,娘来不及教便走了,素日她穿破缝补的衣物走线都丑不能看;卖花又赚不了几个铜板,力气不大,做不了搬运的苦力,长相也不出众,见她的人都说她阴森森的,所以也做不了舞娘歌姬。
想把自己卖给大户人家当丫鬟,她又极度嫉妒那些拿钱当水洒的人,自然也干不了这等活儿。
一来二去地算来算去,能干的活极少,还不是什么能赚钱的。
若是她的狗没生病,她倒也不用这般着急,可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雪聆如丢魂的躯壳头重脚轻地轻飘飘游走在街道上,心中想着如何能赚钱,没留意前方有一群腰配短刀的侍卫正在驱散人群,腰间佩戴的乃‘北定’二字的腰牌。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周围的百姓虽然不知是何人如此大阵仗,皆主动纷纷离得远远的,生怕惊扰了某些贵人,唯有毫无所知的雪聆。
她浑浑噩噩地走得好好的,蓦然被人大力推倒在地,手肘擦了条红痕,但顾不得捂伤口痛呼,反而有些欣喜地抬起头看看是何人将她撞伤了。
可她看见眼前高头大马,一拳便能将她砸穿在地的侍卫,畏缩地咽了咽喉咙。
好像这种人她惹不起,但还是想要找他要钱。
雪聆壮着胆子颤巍巍地抬起手,接下来便被他不耐烦地吼了一声。
“没长眼睛吗?离远些,惊扰了我家主子,几颗头都不够砍。”侍卫横眉冷对。
要、要砍头!?
雪聆瞬间回神,瞥见了他腰间的腰牌。
可惜她不识字,只看见了金灿灿的,不知道是不是金子做的,如果是,随便抠下一点她便吃喝不愁,狗也有救了。
“滚开。”侍卫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又凶神恶煞地道了句。
雪聆不舍移开目光,温吞爬起来和其他人一样站去了最边上。
侍卫离开,很快整个街道的人被驱去边沿,空出极宽的道路,不多时,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缓缓从城外驶进来,帘幕长垂,看不见里面的人。
雪聆和其他人一样翘首盯着,不过她对里面的人倒是没有什么兴趣,满心满眼都是马车的翘檐上垂挂的珠子。
光下折射出七彩的琉璃色,看起来好贵啊,如果不小心掉下来一颗,刚好落在她脚边,除了她没人发现就好了。
马车从她的视线行过,里面的人自始至终都未曾露过面,倒是雪聆从身旁悄声讲话的两人口中得知,此乃北定侯府马车,里面的人许是侯世子。
北定侯乃先帝当年亲封的超品权贵,封地为北边最富庶的晋阳,河东山川险固,士多战马,乃虞朝之臂膀双足,而北定侯前不久刚大丧,年轻新帝大悸,特传召北定侯世子归京来。
朝廷是要做什么普通百姓不知,但……北定侯世子啊。
雪聆尖耳听闻,心中重重一跳,刚刚的嫉妒瞬间压下。
这种太贵的人,她连嫉妒都不敢有,生怕被看出来抓去砍头。
马车走远,街上恢复如初,雪聆也已想到了应如何赚钱,朝着狭窄湿巷而去。
湿巷是镇上做黑工的地方,里面有高额的活儿能干,但都是些别人不愿意做的,不过偶尔运气好还是能捡漏到好的。
雪聆今儿来得不算早,来时刚好只有两种活可选择。
打更和给大户人家挑粪。
有干净又轻松的活,她自是不会选去挑粪。
不过曾经打更一月能得五贯铜钱,她来时早就没了,这次涨成了七八贯铜钱,竟然还没有人抢走。
雪聆抬头问眼前的男人:“最近是发生何事了吗?”
面前介绍活儿的乃此地的管事,大家唤他王一,与她祖上同出一村,两人平素没什么交情。
而她就疑虑了几息,王一便将她手中的木牌抽走,“你不干就走。”
七八贯铜钱的肥差她哪能放过,连忙又从王一手中拿过来紧紧攥在手中,头点成残影:“能干,能干的。”
王一上下觑她,似在丈量什么:“今夜就开始。”
正合雪聆的意,她忙不迭点头,遂腆着脸问:“王大哥,不知能不能先预付我半个月的工钱?”
王一见她如此缺钱,蹙眉挥手:“先看看你的干得如何再议,明天来找我。”
雪聆还欲和他多几番周旋,然身后又挤来一癞子取下了最后的活儿,王一与那人交代事宜,不再搭理她。
她生怕手头的肥差事被别人拿走,揣着木牌匆忙离开。
她前脚刚出巷子,交给她活儿做的王一便被来人问了话。
“王哥,方才那小娘子拿走的是不是打更的活儿啊?”
王一抬头睨他一眼,不豫道:“问这么多作甚?还干不干了?”
癞子接过挂上名字的木牌,赔笑道:“干,干干,只是好奇问问,这不是听说最近夜里镇上闹鬼,吓死了好几个打更人,那小娘子竟然不害怕,不过她阴森森的,说不定鬼也认不出她是活人,哈哈哈。”
王一埋头:“多什么嘴,不干就放下来。”
癞子见此也没再多说,拿着牌子离开了。
另一侧。
雪聆是去向官署交木牌时才知晓为何如此高的酬金,还会被留到最后没人领,原来最近夜里闹鬼,被吓死了好几个更夫,所以现在没人愿意干此活儿。
她近日因小白的事足不出户,还不知这事。
命和钱,哪个更重要?
雪聆仅犹豫三息,果断选择钱。
在阳间,穷鬼比死鬼更可怕。
衙役取下她的名字挂在更夫那一栏,小道:“倒是第一次见女更夫。”
大祁虽对女子不苛刻,有些活儿没规定男女,但女子大多在家相夫教子,偶尔做些零散工从未有过更夫为女子。
雪聆看着自己的名字挂在铁钩上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含蓄抿唇道:“这个工钱多。”
衙役道:“女子干这事不安全,那你可要小心些。”
雪聆眉心舒展,上扬的眼尾往下压出笑弧:“多谢官差大哥,我省得的。”
可惜哪怕她笑得再如何明媚,也因为天生眼皮狭窄,下眼白偏多,而给人一种发毛的阴森感。
好好的一张秀气脸,怎就生了双这种寡淡的眼睛,眼珠偏偏还黑,这要是在夜里碰上鬼,恐怕都能一决高下了。
衙役和她直视了一眼,忍不住先移开了视线,双手搓着手臂。
雪聆早就习惯了他们这样的反应,面上倒没什么反应,只是垂下头,让厚重的齐眉穗儿挡住眼。
初春的夜黑得还算尚早,酉时的天便已是黑沉沉的了。
打更需在戌时一更打,要念: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雪聆从南街一路走过,万家灯火斑驳烛光。
亥时二更,她念: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好几家已经熄了烛火,偶得几分喃喃梦呓,夜天开始变得寒冷,她攥紧梆子哈了口气,继续往前。
不知是因为本就冷,还是因为最近在闹鬼,雪聆总觉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
她往回一看,身后空荡荡的。
莫不是真的有鬼?
她有些害怕地回头,没曾想竟看见正前方有一穿着白裳的身影杵立在墙角下,萧瑟夜风下有些飘飘荡荡的。
雪聆想也没想,面露大骇地叫了声:“鬼啊……”
雪聆恨不得将手中的梆子丢过去,但奈何梆子丢了她又赔不起,只能抱在怀中扭头就跑。
也不知那鬼到底是不是真鬼,有没有在后面追她,后背一阵阵冷风促使她不敢停下,铆足劲儿闷头往前跑。
雪聆一路跑,毫无所知正前方不紧不慢地驶着一辆马车,如阴曹地府里出来的阎王轿,轿子的周围还配着几位高头大马的阴兵,个个腰间佩剑,目色凌厉。
雪聆就是如此被吓得跌跌撞撞地惊了马车。
马声嘶鸣,蹄儿乱踏,一阵慌乱下,马车中的人险被晃了出来。
珠帘轻纱内伸出一双被黑皮手衣裹住的长指蓦然搭在轿沿,长帘被晃开,雪聆好似隐约看见里面之人的面容如清月挥洒,转眸与她对视的点漆眸似清冷不可触的墨砚滚珠,黑得摄魂。
雪聆没读过书,不会用词,第一反应便是贵得天赋异禀,白得如无暇美玉未经浊物沾染。
她被青年的出色的面容所吸引,尚未回过神脖颈上便架上一把冒着寒气的冰凉长剑。
面前持剑的侍卫乃白日她遇上的那人,腰间配着北定侯府的腰牌,金灿灿地晃在她的眼皮上。
雪聆极快地回过神,连忙起身想对着他狠狠地磕了几个头,但还没起身就被铁剑架脖,像是拖曳死狗般拽上前,被迫压着肩膀,体态卑微地伏在地上。
“老实交代是何人派你来的?”
问话的却不是轿中的贵人,而是驱轿的侍卫。
雪聆跪伏在地上,颤巍巍抖着嗓子:“倴城官府的衙役派来打更的打更人,小的第一日上任,无意冒犯贵人,请您……”
求饶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打断:“休要多言,问你什么便答什么。”
雪聆不敢再言,消瘦的肩膀轻颤着。
那人似看了眼主子,随后再问:“你方说你是倴城官府的衙役派来的,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
雪聆想到她的名字还挂在官府,但显然并不实宜此刻场景,便双手呈起怀中护着的梆子与铜锣,那是她现在的命根子:“贵人请看,这便是小的打更所用之物。”
她的话音甫一落,头顶忽响起轻缓淡雅从喉咙震颤出的惑音,连着寒夜的冷气仿佛也被往上一顶,顶得她耳蜗发麻。
“打更?拿来我看看。”
“是。”侍从上前接过她呈来的物,仔细将上面的擦了又擦,确定没有污秽后再用干净的白帕裹好呈给主子看。
周围仿佛凝滞了,雪聆不敢抬头,不知轿中的贵人是在打量什么。
隔了许久她听见嘭的一声,似乎是梆子断了,铜锣也被掰歪,被人随意地丢在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