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人间一梦（六十七）
头疼之余，伊斯塔露莫名想起了归终曾笑着建议过她的话——
遇事不决，先睡一觉。
伊斯塔露心事重重地回到了他和温迪事先找好的民宿，点燃了一支影在游玩时送给她的安眠香，熄灭了屋内烛火。
伊斯塔露躺在床榻上，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其实她几乎没有失眠过。
这些年一路走来，她或许因为各种原因自责过，却从未如此惘然。
她知道，自己一直在有意逃避“杀死天理”之外的事，大概是觉得没有必要深思。
她问自己，她是有剑指「天理」的决心，可在此之后呢？
夙愿终了之后，她要如何面对无穷无尽的生命、神明的职责和这一路走来的牵挂？
身为「时之执政」的记忆断断续续，她做的一切本来也只是为了活下去……
归终为苍生赴死，摩拉克斯为黎民征战四方，娜布向人类证明神的谬误，阿赫玛尔追求永乐的梦乡，温迪放弃冠冕歌颂自由。
她所结识的人，没有谁为自我迷茫过。
只有她在世间庸庸碌碌数百年，也始终没有思考清楚。
她大概真的很糟糕吧……
在伊斯塔露脑中闪过无数思绪时，窗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尖细的怪叫声，随后，又变成了尖锐短促的歌声。
那些此起彼伏的声音在唱：
“天黑黑，心慌慌。屋里有鬼，屋里有鬼——”
伊斯塔露从床榻上撑起半个身子，将散落的长发别在耳后。
这是稻妻城内的民宿，妖怪吓唬人类都跑到城内来了？
从影口中听说过妖怪与人类的关系，伊斯塔露原本没当回事，可窗外的声音却越唱越起劲，甚至还贴上了窗户：
“躺在床上，鬼说，找到你啦；藏在柜里，鬼说，找到你啦！”
伊斯塔露摁了摁太阳穴，从床榻上站起身，走出民宿，果不其然，看到一群唱唱跳跳的妖狸。
妖狸们看到伊斯塔露出来后，霎时止住了歌声，一窝蜂地散了。
可片刻后，远处又响起了若隐若现的尖锐歌声。
“鬼要吃掉你，就在今晚。”
“快去黑暗里，躲起来，躲起来，鬼看不见你，你也看不见鬼——”
伊斯塔露没有去追妖狸，反而重新打量起四周。
她看见了，自从她走出屋子的那一刻，周围便变成了黑黝黝一片，已经不是稻妻城的模样了。
而她站在一条小路上。
似乎是有人想把她引到什么地方。
伊斯塔露回望走出来的民宿，果不其然，那矮小的屋子已经渐渐融入黑暗之中，附近唯一的光源，只有她脚下小路两侧的烛火。
小路的尽头还传来妖狸的歌唱声。
唯有一条路可走，她便沿着这条小路，走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不知走了多久，她才在小路的尽头，看见一名面戴红白狐狸面具的青年执灯而立。
青年长发披散，穿着华丽的纹付羽织，却有尖耳从发丝间探出——似乎是稻妻传说中勾魂摄魄的妖怪。
“既然都走到了这里。”
伊斯塔露从虚空中拔出她那把许久未曾用过的长剑，冲着不远处的人遥遥一指。
“给我个继续顺着阁下意愿的理由吧。”
“问东问西，真吵，老身最不喜欢你这种人了……”
带着狐狸面具的青年不悦地轻嗤一声，提着散发出幽幽火光的灯笼，转身欲行。
“什么都别问，随老身来就是。”
下一刻，时刻纹样的法阵出现在他脚底，生生困住了青年。
“你——”
青年似乎恨恨地磨了磨牙。
“借妖狸把我引到这里，不只是打算装神弄鬼吧？”
伊斯塔露收起了长剑，淡淡地向青年点头：
“名字、身份、来意，就麻烦阁下，一一报来了。”
“啧，狐斋宫本来不打算要这个人情，是你非要多问的……”
戴狐狸面具的人倒是审时度势，立刻就松了口。
于是伊斯塔露打了个响指，困住狐狸面具的法阵应声解除。
法阵中央的青年一甩袖摆，揭下了戴在脸上的狐狸面具，露出漂亮到近乎妩媚的眉眼：
“老身是影向山的妖狐，名叫有乐斋。”
“来意？是鸣神大社的宫司狐斋宫，让梦貘引你进入特别的梦境，再由老身引你通过梦境离开稻妻——对，这里是你的梦境。”
“狐斋宫本人去接引和你一起来的另一个朋友了。”
“狐斋宫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伊斯塔露像是信了他的话。
明艳妩媚的妖狐抱着双臂，提起狐斋宫就是一副被折腾得没办法的老妈子的模样，絮絮叨叨地发着牢骚。
“老身怎么知道那只狐狸在想什么？老身可不敢揣度白辰宫司的心思。”
“非要老身说的话，大概就是你们惹了真将军那位惹不得的朋友，小命马上要不保了。”
“可你们要是死了，影将军大概会有些难过，狐斋宫不想看见。”
“影将军总是形单影只的，也难得能认识几个外人……”
伊斯塔露却只提出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问题：
“影说自己只是御前影武者，她在你们眼中也算是‘雷电将军’吗？”
“为什么不算？”
有乐斋似乎觉得这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他狐疑地看了伊斯塔露两眼。
“我们妖狐才不像那些不知真相的人类那样狭隘，认为坐在天守阁主位的那位才配称为将军。”
“真将军主理国事不假，可影将军同样以武护国，怎么算不上了？”
伊斯塔露倒是释然般笑了一声，点头附和：
“是啊，怎么不算呢？”
有乐斋见她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挑起眉，本想奚落两句，又被一句“多谢解答”堵了嘴，只能冷哼一声作答。
所以说他不大喜欢和人类相处了，一个两个都有八百个心眼子。
也没有喜欢有八千个心眼子的大狐狸的意思。
等他有乐斋给狐斋宫干完这件事，就要回他的画室清净清净，随便逗逗新出生的那些小狐狸。
“随老身走吧，在梦里从生死边界转一圈，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稻妻。”
见伊斯塔露没动，有乐斋甚至耐心地为她解释了一番：
“这是魔神战争时形成的特殊空间，大概是因为死了太多人……总之，狐斋宫检测过，真将军身边那位大人不知道这里。”
伊斯塔露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
在魔神战争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