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幻境
谢灼不知何时已收敛了那副散漫姿态,并未起身,只是懒洋洋地靠着椅背。
一只手甚至随意地把玩着沈祭雪搁在石桌上未曾动过的酒杯,指尖擦过杯沿,动作亲昵得刺眼。
他迎上洛逢春打量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似笑非笑。
……毫不掩饰的挑衅。
洛逢春眉头蹙了蹙,随即舒展开,看向沈祭雪,温声问道:“祭雪,这位是……?”
沈祭雪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谢灼。”
两个字,没了。
谢灼低低笑了一声,并未补充,也不起身,只是静静看着洛逢春,挑衅意味更浓了几分。
洛逢春眉头再次蹙起,对着谢灼微微颔首,礼节周全:“原来是谢公子。”
这时,有侍者添上坐席。洛逢春自然地在沈祭雪另一侧坐下,恰好将她置于两人中间。
宴席继续,丝竹再起,但这一隅的气氛却诡异地紧绷着。
洛逢春取过一碟桃花酥,自然地放到沈祭雪面前,柔声道:“尝尝这个,你应该会喜欢。”
沈祭雪看着那碟糕点,顿了顿,低声道:“多谢。”
话是如此说,糕点她并未去动。
谢灼笑了笑。
洛逢春持壶,为沈祭雪斟了一杯清露,道:“这是凌云宗内新酿的桃花醉,清冽甘醇,你上次说喜欢,我带了些过来。”
谢灼闻言,挑眉,直接伸手轻轻按住了沈祭雪欲端杯的手腕,对着洛逢春笑道:“洛公子有所不知,她前几日中的瘴气有些特殊,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不宜饮酒。”
沈祭雪:“……”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沈祭雪坐在中间,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数道目光明里暗里地投射过来。
“这下可有意思了……”
“哎哎哎,来赌一把,沈师姐会选谁?”
沈祭雪缓缓抬起眼,没去看两人,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我还有事,二位慢用。”
她站起身,声音清冷如常,对着洛逢春和谢灼微微颔首,不等他们反应,便转身离开了桃花林。
月色如水,洒在寂静的山路上。她走着走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沈祭雪没有回头,谢灼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
走到药庐门口,沈祭雪停下脚步,沉默片刻,背对着他,忽然问道:“谢灼,你究竟为何缠着我?”
是因为合欢宗弟子的身份?是因为她这副皮囊?还是……别的什么?
谢灼眉梢微扬,静默片刻,随即,带着几分戏谑笑意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
“……沈姑娘你,特别有趣啊。”
沈祭雪:“……”
她猛地转身,对上一张笑得灿烂无比,写满了“我就是逗你玩”的脸。
心中一股无名火窜起。
沈祭雪瞪了他一眼,用力推开药庐的门,砰地一声关上,将他连同那恼人的笑声一起隔绝在外。
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祭雪缓缓滑坐在地上,抬手按了按自己莫名有些发烫的耳根,心中一片混乱。
合欢宗虽以情欲入道,却也终究是修仙门派,门规戒律,弟子考核一样不少。每隔半年,便有一场针对内门弟子的幻境考核。
这幻境并非简单幻象,而是宗门前辈以大法力拘来真实存在的凶煞,怨念,心魔碎片构筑而成。
其内分“大凶”,“死葬”,“邪祟”,“恶魂”四大部分,等级由高到低,凶险异常。
弟子需在其中辨明虚妄,坚守本心,存活七日,全凭自身应对,死生自负。
沈祭雪收到考核谕令时,神色并无太大波动,依旧每日炼药,修炼,只是偶尔会去藏书阁翻阅有关幻境记载的玉简。
这期间,洛逢春又来拜访过几次。他并未多言,只说是奉宗门之命前来与合欢宗商议要事,顺道来看看。
他带来了一些关于幻境煞气化解的心得笔录,说是先辈所著,或许对她有所助益。
沈祭雪收下了,再次道谢。
待他走后,沈祭雪才发觉桌上多了一个白玉药瓶,瓶下压着一张素笺。
纸上字迹清隽,带着淡淡的松墨香:“清心丹,于幻境中或可宁神静气,万望珍重。”
沈祭雪拿起玉瓶,触手温凉。瓶中是三颗圆润剔透的丹药,散发着清冽灵气,确是上好的清心丹。
她握着玉瓶,望着洛逢春离去方向,心绪复杂,神色微凝。
考核的消息传出,谢灼难得收起了嬉笑之色,想起临行前司命那战战兢兢的模样,想起那所谓的历劫。
这幻境,恐怕就是她此世命定的劫数,避无可避。
只是……她此世与上一世不同,没了祭雪剑,封了法力,仅凭那点微末修为,在那等凶煞之地撑过七天……
谢灼觉得够呛。
前往幻境的前一日,谢灼来到沈祭雪的药庐,手中握着一柄寻常的木剑。
剑身无鞘,形态古朴,尺寸与凡间孩童玩耍的木剑无异。
“这是何意?”沈祭雪微一挑眉,抬眼看他。
旁人赠物,多半是护身符,灵丹之类,赠一柄木剑,实在有些奇怪。
谢灼眼神飘向一旁院角的药田,语气犹疑:“哦,这个啊……我看你整日对着草药,怕你杀妖时手软,拿着这个给你壮壮胆。”
沈祭雪:“……多谢。”
虽然她实在想不出这木剑在危机四伏的幻境中能有何用。但还是将木剑收入了药囊之中。
谢灼见她收起,默默松了口气,旋即又变回那副平日里的懒散模样,岔开了话题。
天界,司命府水镜前。
曦和仙君瞪大眼睛,指着镜中那柄被沈祭雪随手放入药囊的木剑,嚷嚷道:
“这这这……这厮公然作弊啊!那木剑上附着他的本源仙力吧?开了个后门进去保驾护航,这还叫历劫吗?”
司命额头冷汗涔涔,一边擦汗一边支吾道:“这个……曦和仙君息怒。帝君他……他定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历劫嘛,重在过程,这这……些许小事,无伤大雅,无伤大雅……再说了,本来那护缘红线不也是辅助么……”
话虽如此,声音还是越说越小,底气不足。
望舒仙君轻咳一声,不置可否。
考核之日,合欢宗,千月殿。
二十四处散发着幽幽光晕的幻境入口悬浮半空,煞气与灵气交织,令人心悸。
主持考核的长老面色肃然,重申着“死生自负”的规则。
弟子们依次上前抽取令牌。轮到沈祭雪时,她伸手从那签筒中取出一枚。令牌入手冰凉,上面刻着一个猩红的“凶”字,笔画狰狞,血光流转。
大凶,幻境中最险恶的等级。
沈祭雪面色不变,将令牌握紧,走向幻境入口。
甫一踏入幻境,空间倒转。
许久,沈祭雪稳住身形,睁眼望去。
眼前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密林。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