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太上皇
满室俱静。
探春怔了一瞬,随即猛地转头,视线冷冷,射向北静王。
北静王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狼狈,随即又恢复了镇定。
【我就知道!】
系统兴奋地敲锣打鼓,【这姓水的绝对没安好心!他根本不是来问罪的,是押着人来做交易的!】
“贾宝玉?”探春嘴角牵动,却无笑意,“北静王殿下,你这趟差使,带的随从真是别致。”
北静王沉默了片刻,终究长叹一声。
“王妃聪慧,我也就不瞒你了。”
他起身走到窗前,背手望着窗外翻涌的浪涛。
“贾府败落后,宝玉被判了充军。太上皇于心不忍,私下命我将他设法带出。我想来想去,天下之大,能容他安身的地方,也只有这南海国了。”
探春眉梢一挑,冷冷道。
“所以,王爷是来求我收留他的?”
“不止是收留。”北静王转过身,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王妃,他是你的嫡亲兄长。我想,你不会见死不救。”
【啧啧,道德绑架。】系统吐槽,【什么叫见死不救?充军又不是死罪。再说当年贾府怎么对你的,他心里没数?】
探春没有说话。
她想起那个在园子里作诗行令的宝玉,想起那个会为女儿们落泪的宝玉。
也想起那个对她的生母、兄弟冷眼相待的宝玉,想起那个从未真正懂得她心事的宝玉。
他不是坏人,只是个被富贵乡喂养大的无用之人。
“让他进来。”探春最后说。
北静王眼中略略欣慰。
史湘云得了令,立刻跑了出去。
不多时,一个形容枯槁的人影被带了进来。
探春几乎认不出他。
昔日那个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的怡红公子,如今穿着身洗得发白的囚衣,头发胡乱束着,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满是风霜困顿。
他看见探春,浑浊的眼睛里才亮起一点光。
“三妹妹……”他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很,“你……你还好?”
探春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唉,】系统难得叹气,【《红楼梦》里最娇生惯养的凤凰蛋,竟落魄至此。】
“二哥哥,”探春终于应了一声,“你瘦了。”
贾宝玉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摇摇头。
“瘦了好,瘦了好。从前在家里是井底之蛙,不知人间疾苦。如今,倒是都尝遍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看着探春,眼里满是愧色。
“三妹妹,从前……是我对不住你。”
“对不住什么?”
“是我对不住你。”贾宝玉又说了一遍。
“我只顾着和姐妹们玩闹,从没想过你在家里的难处。直到家败了,我才明白,你当年为何一心要强,一心要往外走。”
探春默然。
【这话倒是真心实意。】系统评价,【看来吃苦确实让人长进。】
“二哥哥,”探春开口,“我可以在南海国给你一处安身之所,但你须得应我一件事。”
“何事?”
“忘了过去的身份,从头活过。”探春看着他的眼睛,严肃地说。
“南海国没有荣国府的宝二爷,只有一个叫贾宝玉的白身。你得靠自己的手吃饭。”
贾宝玉愣了半晌,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应你。”
话音刚落,又一个侍卫匆匆跑进议事厅,神色慌张。
“王妃!码头急报!大周又来了船队!”
“什么船队?”
侍卫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说是……说是贵妃贾元春娘娘的灵船到了!”
探春猛地站起身。
元春姐姐?
她死了?
探春手里那柄绘着瓜口晚渡的宫扇,倏地滑落。
贾宝玉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口中只反复念着。
“大姐姐……怎么会……”
探春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贾元春是宫里最后的一点依靠。
她这一去,贾家头顶的天,便塌了。
【塌得透透的,】系统接话,【元春一死,贾府再无倚仗。这死得蹊跷,不是病故,是清洗。】
“王妃,”南海国王走近一步,轻声问,“此事……”
探春转过身,望着他。
“陛下,烦请按大周仪制,预备接灵。贾元春是我的长姐,我要为她守灵。”
南海国王点头应允:“自然。”
探春又去看北静王:“王爷此次前来,不止送来了宝玉,还送来了我大姐姐的噩耗。”
北静王脸上苦涩。
“我也是刚接到的信。太上皇有旨,命我护送娘娘的灵柩来南海国。说娘娘生前念叨,若有不测,愿葬于海外,远离大周的是非。”
【这话里,真真假假,】系统哼了一声,【元春之死,脱不开新皇与太上皇的争斗。太上皇把她的灵柩送来,一是全了贾家最后一点体面,二是……向你示好。】
探春心里雪亮。
太上皇这是布了一局大棋。
他将贾宝玉和元春的灵柩一并送来,便是将贾家的血脉,尽数托付给了她。
她这个南海国的王妃,从此就是贾家在海外唯一的指望。
“我明白了,”探春对北静王说,“有劳王爷回复太上皇,贾家的人,我护着。”
北静王深深看她一眼,拱手作揖:“多谢王妃。”
探春不再多言,一拂袖,转身便走。
行至殿门,她停住脚,并未回头。
“云丫头,去请凤姐姐和宝姐姐过来。今夜,我们为大姐姐守灵。”
“是!”史湘云哽咽着应了,抹着泪跑了出去。
探春独自站在殿外的廊下,望着远处烟波浩渺的大海。
海风吹起她的裙,一股咸湿的气息。
【探春,】系统难得正经,【你接下这副担子,可知分量?】
“知道,”探春叹息,“我便是贾家在海外的根基了。”
【不止贾家,】系统说,【还有太上皇那一派的旧势力。他们在大周斗不过新皇,便把宝押在你身上。你身后,站着南海国,也站着大周的旧臣。】
“我不怕。”探春说。
她抬起头。
天边的云霞被落日烧成一片赤色,沉沉压下来。
码头上,一艘巨舶缓缓靠岸。
船头高悬白幡,上书四个大字:贤德贵妃。
探春看着那艘船,忽然笑了。
“系统,你说得对。我身后站着许多人。”
她转过脸,一双凤眼亮得很。
“可他们不知道,我贾探春,从来不是任何人的棋子。”
观海殿里,设了灵堂。
兹事体大,南海国王让探春往大排场去做。
白幔垂地,银烛泣泪。一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椁静置中央。
探春换了一身素服,直挺挺跪在蒲团上,一双杏眼只望着棺木。
王熙凤伏在她身旁,肩头不住耸动,早已哭得没了力气。
薛宝钗拿着帕子默默拭泪。
史湘云咬着唇,眼圈通红。
贾宝玉趴在棺前,哭昏过去一回,醒来又接着哭,已是人事不知。
【你这大姐姐,在宫里那几年,怕是把一辈子的气都受尽了。】
系统感慨,【什么贵妃娘娘,不过是笼中的凤凰,看着尊贵,其实生死由不得自己。】
探春没有理会,只静静跪着。
夜色渐深。
殿中只闻烛火哔剥与隐约的抽泣。
这时,一个内监打扮的小厮快步走进来,躬身凑到探春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探春的眉心微蹙。
“你们先守着,”她扶着地站起来,“有些小事,我去去就回。”
王熙凤抬起哭肿的眼:“三妹妹,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无事,”探春安抚她,“很快回来。”
她跟着那小厮走出大殿,往一旁的偏殿去了。
【这人不对劲,】系统忽然出声,【他走路下盘极稳,步子也大,不是阉人。】
探春心中一凛,右手已按在腰间一柄镶着松石的弯刀上。
入了偏殿,只见里头立着个内官打扮的中年男子。
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靛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