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七十九话
白习离开后,玄修躺在梧桐树旁的藤椅上,闭上眼睛轻轻地摇晃着。
殷颜掌灯仔细检查每一处角落,毒烟已被清理干净,账台处的断指残印也被妖法所抹去,风铃的响声亦停止了,暗格的银链也安稳地落回了原处,唯有残存的怨灵气息还被封印在隐蔽的暗角内。
铺门一关,写有探魂符咒的符纸自动贴至门框两侧,借着夜色渐渐融于门身内。
陷阱已经布置好了,就看有没有人闯了。
再看院内,梧桐树旁,飘落在细枝上的叶片恰好落到了玄修的眼睛上,他呼吸均匀,双手安然地交握于腹部中央,仿若未受打扰。
殷颜学着他的样子,也在一旁的藤椅中躺下。
难得的宁静,其实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计渺,是计双双的父亲吧。”她缓缓开口,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玄修没有答话。
她翻了个身,定定地望着他,“需要动用到生死簿的记录,想必已经是堕入幽冥之人,只是这人冲破了阴阳秩序,不仅留在世间,还妄图重生对吗?”
玄修依旧没有答话,他好像是真睡着了。
紧闭的双眼,自然偏移的脖颈,缓慢松开的交握长指,装得还真的挺像的。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大概了。若这煞灵真的是计渺,那计双双救他倒也情有可原,只是你之前曾说过,人族见到同族死去的魂魄,会受到诅咒。”
“那么……”她缓缓靠近他,一字一句顿道:“计双双是否已经受到了诅咒?”
“她的诅咒,和白习有关对吗?”
装睡之人终于有了反应,他无奈道:“殷颜,你还是太聪明了。”
“是你教的好,”她还不忘夸上他两句,“你说过,要学会人间的察言观色,你方才压制白习傀儡丝时和提起生死簿的反应,都与往常不同。”
“哪里不同了?”他睁开眼睛,冷静地对上她的眼神,叶片随着他动作的掀起抖落在地,竟然发出了轻不可闻的环扣相撞声。
锁魂链一直浮于玄修皮下的最近处,他的杀念很重。
殷颜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笃定地说道:“你方才的眼里,有杀机。你特意支开白习,是想亲自去解决计双双吗?”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微滞。
他轻笑了下,偏过头去掩去眸中波澜,没什么情绪地回答:“你还是太会编故事了。”
殷颜霍地站起,正义执辞地指责道:“玄修,若阴阳秩序不可违背,阳人不能复活,死人也不可替棺代命,你想拿计双双的命换白习的命,这是有违天道的!”
玄修抬眸,一动不动地盯了她半晌。
耳边模糊的各种声音从记忆深处不断传来——
“神使,这不算违背天道,就这么做吧。”
“神使,你要为大局着想啊。”
“神使,阴阳棺灵只不过是……”
现实与往昔不断交织,吵得他心神不宁,神骨处的裂痕迅速扩大,他暗暗注入神力却也只是杯水车薪,脊背处逐渐渗出滴滴鲜血。
每每忆起过往,驻心咒的裂痕总会不断加深。
殷颜疑惑地与他对望,他好像看入神了,更像是透过自己在看什么人。
逗大的汗珠自他的额间往下滑落,脸色趋见苍白的玄修忍不住皱眉,殷颜快速地将他扶住,刚想开口却摸到了一股温热——
他的背部衣衫已被鲜血全数浸染,凸起的骨头正缓缓地往外推出,那骨头力量大得可怕,正想方设法穿透他的皮肉!
来不及多想,她迅速将止灵符贴于陨铁柄上,再有节律地将陨铁柄拍打在玄修身上,每拍打一下,他便吐一口黑血,直至七下过后,才将那黑血吐了个干净。
挣扎的骨头也乖乖地回到了原位,不再有动静。
他悠悠醒转,靠在殷颜怀里虚弱地抬起手,缓缓抚上她的脸庞,眼里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只留下一句,“你回来了”便又晕了过去。
完了,玄修莫不是被方才的怨灵气息沾染了?说胡话了?
殷颜持续为止灵符注入妖力,那符倒是又亮了片刻,很快又被玄修体内的业火焚烧殆尽。
算了,放他进棺木治治伤吧。
抬起玄修的那一刻,殷颜只觉对自己的认知还不够清晰。
此前与他结契,本以为他的阴气已被掩盖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其实只是忽悠人族的障眼法,他的身躯全然承受了那股幽冥之力带来的阴气,在这死气沉沉的往生铺中更是给他加重了。
受了伤的玄修,身体的重量起码是尸体的十倍不止,她实在是抬不动。
“就当是惩罚下你,有方才那种不好的念头,今夜你就睡在这吧。”
她将玄修拖到较为空旷的地上,取了一席软被子将他团团包裹,还贴心地在他的四肢和头部底下都放了一块软垫。
观赏自己的杰作时,她总能想到话本里侍寝的妃子。
不过在清冷的月光下,未扫干净的枯叶旁躺着的妃子,应该是冷宫的妃子吧。
避免有人来伤害玄修,殷颜躺在藤椅上,打算彻夜守着他了。
藤椅摇晃没多久,困意便跟着来了,她如愿地进入了梦乡,槐木算盘与陨铁柄被她握在手心当暂时的望风器具。
忽然,算盘珠子微晃了下,朝着梧桐树的方向慢慢转动。
陨铁柄轻微地抖动起来,摩擦着殷颜的掌心。
她睡得很沉,嘟囔了两句梦话没有睁眼。
陨铁柄微微退开,所有珠子齐刷刷地盯着梧桐树下的那片泥土——
满地的黑血浸染在那处,此刻的泥土里好像有两尺长的蛇状物正在蠕动,它想去往的方向是玄修的身侧。
只听“咔擦”一声,还未来得及跳至玄修身边的诡异红土便被锁魂链一击命中,瞬间化为青色的烟气消失无踪,接踵而来的红土纷纷被软垫下藏着的棺钉所刺落。
万籁俱静的夜里,护主的法器都在各自战斗着。
红土下掩藏的东西,没有讨到好处,渐渐的也就灭了偷袭的心思。
翌日清晨,一阵慌乱的敲门声把殷颜给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起身,眼睛半闭半开,凭借着记忆往门口处走去,结果路上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东西,不仅是软绵绵的,还烫乎乎的。
随手一摸,好像是梧桐树的树根。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她就重重地踩了上去,被踩的“东西”猛地一下缩紧又弹起,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她打哈欠时响起,“殷颜,你在干什么!”
她脚步一顿,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脚下的东西——
被裹成粽子的玄修正不悦地看着她,他面色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