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自从辽宋签订澶渊之盟后,两国稳定开设互市榷场、互通有无之后,边疆贸易越发兴盛。茶叶、香料、丝绸等等货物成为走俏的商品。然而另几样东西却在禁止交易之列,其中,马匹就是榜上的第一名。
然而,后世的西方,有一位伟大的哲学学家曾经说过:“……有50%的利润,资本就会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人间的一切法律;倘若有300%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下一切罪行,甚至甘于冒着绞首的风险。”
在古代,马匹是极为珍贵的运力资源,更是极为重要的军事战略资源。走私一匹北马,产生的利润何止300%呢?足以让有门路、又吃不饱饭的人铤而走险一回了。
在《水浒传》中,段景住就是个盗马贼,曾从北方盗来一匹“照夜玉狮子”欲送给宋江,途中却被曾头市抢了去。梁山与曾头市因此结仇。由此足征这一行当的兴旺了。
但这都属于民间的灰色行当,仁宗皇帝未必不知道,却从来没想过这条路。毕竟他身份摆在那里呢,一国皇帝干走私?丢不起那个人!
他登时面露难色:“这……”
扶苏却没什么心理负担。第一世第二世,类似的事情他见得多了。
见仁宗犹豫,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当即劝说了起来:“昔日的信陵君麾下门客无数,当中还鸡鸣狗盗之徒呢。偏偏这两样人,在关键时刻救下他一命。再说了,远的不提就说隔壁的西夏李元昊,不还在和谈的使节团里面掺了探子么?官家固守仁义之心,为政以德,但辽夏却非礼仪之邦呀。您这样下去会吃亏的。”
仁宗拧着的手指松开了,凝固的面色亦稍有松缓:“不错,为了天下百姓,朕便是挨些骂名又如何?只是此事……不能堂而皇之,放在朝堂上与众卿家讨论。”
正所谓“事以密成”。
从官方走私马匹之事,一旦放到朝堂上广而告之,史书上留下荒唐一笔也就罢了,关键是容易泄密呀。知道为什么榷场除了禁止贩马,还要严格控制书籍交易吗?倘若大宋的邸报什么的走私到了辽国,焉知对面会从中窥出什么门道来?
“那内库呢?”
“内库的钱不够。”面对的是主意、本事都比自己大的儿子,仁宗索性也不装了,直言起自己的窘境来。
扶苏:“……”
他别过头
,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不经花啊?
明明仁宗的后宫数目不多、儿女更是稀少。也没什么花石纲啊、建宫殿啊之类的不良嗜好。内库按理说没什么支出的,怎么就没钱了呢。
仁宗:“皇考素爱仙神感应之说。
扶苏:“……
好吧,这下破案了。问题不出在他爹,而是出在他素未谋面的爷爷身上。真宗皇帝做得出把年号改成“大中祥符的天书,又亲自前往封禅泰山的事。花点内库的钱用来求仙问道更是洒洒水了。
而且听官家的口气,他对自己这爷爷的怨念还不小?
但逝者已矣,追究无益。扶苏托着小下巴陷入了沉思。不能动用国库和内库,哪里还有钱支撑得起走私成群的北马呢?倏然间,王安石的名字涌入了扶苏的脑海。
但他联想到的,不是此人这一世深入前线查案的举动,而是上辈子大刀阔斧的变法。其中有一条就叫做“保马法,指的是在“市易法通过与西夏等地交易得来的马匹散入北方的民户之中,由百姓认购养马,可以抵扣一部分赋税徭役的政策。
这一办法,一度使战马的数量增加,贻害却也无穷。官府强行摊派名额、马匹死亡的赔偿导致小农破产、以及民间缺乏养马经验,养马质量不足等等。但它却提醒了扶苏一件事,那就是,可以借助民间资本实现马匹的养殖。
至于当中容易踩的坑?感谢上辈子的王安石,都帮他规避了。
扶苏立刻拿起随身的小本本和炭笔,写写画画了起来:马匹要成规模养殖、要找有经验的人养殖,而且参与的民间资本,还得有一定的抗风险能力,不会因为部分的死亡就伤筋动骨。
写完这些字后,他脑子里纷繁芜杂的线头突然就理顺了。一个名字倏然浮现在了脑海间。
“有了!扶苏说道。
旋即,他向仁宗摊开了小手。
“肃儿又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官家!你刚才是不是想说‘鬼’主意?别急着否认,我都听见了!
成功得到仁宗的道歉讨饶之后,他才傲娇地“哼了一声:“我想问官家要一份圣旨。
仁宗:“哦?写给谁的?
“柴家。
仁宗闻言,微妙地顿了一下:“他们毕竟是前朝皇室……是他们哪里得罪过你?
柴家,就是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前的主君。太祖开国之后
并未赶尽杀绝而是封周恭帝柴宗训为郑王并且宣布优待柴氏子孙。
从后世的角度来看
由此更能窥见他的野心——结束礼崩乐坏毫无道德的黑暗乱世让“仁义礼智信”再次成为社会主流的野心。
太祖皇帝如此承诺也确实信守了承诺。一直到他侄孙子辈的仁宗朝柴家还**着“崇义公”的爵位。出于颜面与名声的考虑赵宋的皇室、宗室不会轻易对柴家出手。
仁宗相信他聪明无比的小儿子不会不明白这一点。所以当他听到这个名字从扶苏的口中说出时只想到了一种可能:“他们哪里得罪了你怎么不说给朕听?”
扶苏小声嘟囔:“他们不就是榜下……”
捉婿捉到我头上的人么!
说到一半他想起了什么连忙惊恐地捂嘴。要是说漏嘴了不仅辛苦瞒着的科考要毁于一旦而且绝对会被官家嘲笑的!
所幸他只对上官家十分狐疑的目光后者应当没有听到。扶苏立即放松:“虽然他们确实是得罪我了。但我也不是要害他们呀。官家呀这圣旨你就写吧?你难道还不信我吗?”
信怎么能不信呢。
有王安石、狄青二人珠玉在前现在仁宗每逢大事都要听听小扶苏的意见。他的宝贝儿子就好似商人占卜时那个龟甲很灵的比大相国寺的香火还灵。
“罢了。”仁宗假装摆出无奈的神情:“便信你一回。你说吧要写什么?我写好了明日给你送到国子监去。”
“不行的。”扶苏说:“我想现在就要!”
梅先生给他批的假很紧俏的他拿到圣旨后要立刻去柴家游说一点都不能耽搁。要不然就等着课业利滚利补到春闱之后就补不完了。
“你呀你!”
仁宗轻戳了戳扶苏的小鼻头:“真是愈发得寸进尺了。”
但他心里却美得很:就算肃儿居住在宫外也不常能回宫探望但却一点没和他生疏反而更加亲近了——不亲近能支使得如此理直气壮吗?
扶苏却一语道破了真相:“还不是官家你惯的。”
可能曹操当
年“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时候汉献帝下圣旨都没仁宗这么痛快的。
仁宗:“……”
仁宗:“…………”
他抱着儿子从草场回了垂拱殿摊开圣旨大笔一挥写好了就把扶苏往外赶:“别把他们惹**了朕可不好跟天下交代。”
扶苏:“我办事您放心。”
他把圣旨揣进袖袋里露出的一点边角用小手捏好了转头就朝宫外走去。出了宫之后空气似乎也凛冽了一点路边还有未化开的雪堆。
扶苏以拳抵唇往里面吹了口热气。
“真冷啊。”
农历的二月也就是公立的三月汴京城中春意为至。也唯有此刻他才深刻地感受到冬天来过的痕迹——自从秋闱闭关过后他成日躲在屋子里闷头学习又或是书斋寝室两点一线导致对温度的变化不甚敏感料峭的晚冬冷风中恍然间竟然有种“世上已千年”的错觉。
虽然实际上并没有千年这是他在宋朝的第四个冬天。
但一切似乎大有不同。若在去年他敢想象自己张口就问仁宗讨要圣旨的场景吗?即使是有依照去岁自己的心态恐怕也是想表演出权欲熏心、觊觎皇权的模样然后暗暗期待仁宗忍无可忍废掉自己吧?
更遑论他会主动给官家出主意了。
扶苏捏了捏自己的袖角。明黄色的圣旨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官家好像比他更适应变化一句话都不问就把圣旨给了他。一点都不怕他借机胡来坏了皇家的名声似的。
既如此他当然要受人之托好好办事。
扶苏回忆着榜下捉婿时的场景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来。
司马光那时被他蒙蔽过去并未深究当时那群人的身份。他自己托晏几道查出来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前朝皇室后裔**当朝未遂要是闹大了的话极有可能演变成**事件。
但那时候柴家的家丁并不知道“赵宗肃”的身份甚至不知道他是个宗室。但他们只被司马光骂了一顿就灰溜溜跑了这是为什么?
扶苏找到了柴府的大门在门房讶异又好笑的眼神中踮着脚扣了两下铜猊门环。
“今科解元赵宗肃前来拜见。”
扶苏成功地让门房的眼神一秒从好笑变成了惊吓。旋即他的身影消失了。又过了一时半刻一个身量不高看上去白净又和气的胖子匆匆赶来绷紧的面皮中隐约可见
一丝讨好之意:“不知解元公拜访寒舍您快请进。”
“不知您大名。”
“不才忝为崇义公柴咏。”
扶苏心里“哇”了一声崇义公那就是当今柴家的家主了。再看他如今诚惶诚恐之态思及那天家丁的猖狂又有一丝好笑之意。如果不是他性情宽仁恐怕就要学苏秦挖苦一句“何故前据而后恭耶”了。
柴咏确实应该前倨后恭。天知道当他知道解元赵宗肃年仅四岁、师承范公、还是赵宋宗室后裔的时候心里头到底有多惊恐。天地良心他没有想**宗室啊!真的没有!
要不然怎么会一碰到个文官纵然看起来官职不高就灰溜溜地遁走呢。还不是因为他们柴家如今已经破落到开罪不起随便一个官员的程度了?
“崇义公”的名头纵然好听
正因如此柴咏才会动起歪脑筋效仿商人们打起“榜下捉婿”的主意。
但千算万算柴咏却没算到今科的解元竟然背景如此雄厚。尤其是当他知道此人年方四岁时更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管家禀报的那解元家的小机灵鬼哪里是解元公的儿子那分明是解元公本人!
这下子肯定把人给得罪透了。
柴咏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每天都在等着赵宗肃来找自己的麻烦。也每天都在搜罗着他的新消息。终于当他听说这位神童解元性格低调甚少外出露面的时候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以为自己暂时逃过了一劫。
结果您怎么离春闱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候来了啊!柴咏欲哭无泪但也只好陪着笑脸哄着扶苏把他迎进了府上。
扶苏刚踏进门槛走入房间就愣了一下。
“好暖和。”他说。
室内的温度起码比室外高五度以上温暖如四月阳春。比宫里的环境都不差什么了。扶苏定睛一瞧原来是角落里的炭盆烧得足足的。
他再度瞥了柴咏的侧脸一眼对柴家的财力有了新的认知。
《水浒传》里的小旋风柴进家财无数结交各路英雄好汉扶苏原本以为是艺术加工或者民间想象。原来并非空穴来风。
既如此
,他的计划就更稳当了。
柴咏深知“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不仅亲自迎接了扶苏,还好心好意地招待了他一番,殷勤地拿出了各地的特产请他品尝。许多东西扶苏在现代见惯了,但在宋朝却真的很稀有。
其中就有扶苏从姐姐妙悟那儿薅来分给众人的贡品——荔枝干。
扶苏原想打趣一句“你这日子过得堪比皇家呀。话到了嘴边,却生生止住了。他怕自己说了之后,柴咏接下来的日子都睡不好。
毕竟,扶苏不是真的来报复人的。而且他很好哄。柴咏伏低做小的样子已经让他的气消了大半。而且毕竟没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柴咏原本还想把自己的女儿——原定要嫁给扶苏的那位女子唤出来,以小辈的身份介绍给扶苏认识。却被扶苏抬手拒绝了:“别,千万别,那样辈分就乱了。
辈分乱了?不是年龄乱了?
柴咏心中疑惑不已:他和解元公按理说攀不上什么亲戚呀?
下一刻,他亲眼见到眼前的小豆丁从袖口里掏出一张丝绢。那丝绢的颜色……柴咏看清楚后险些窒息了过去:那颜色!分明是天子才能用的明黄色!
然而这重于千钧的明黄丝绢,却被扶苏从袖子里掏出时,窝成了皱巴巴的一团。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它的分量一般,信手展开:“我今日来,是受人所托,给你送信的。
受谁的所托?
想到那个名字时,柴咏几乎要背过气去。他的牙齿打着一声声颤:“微、微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咦?你都不问是什么就赴汤蹈火吗?
扶苏疑道。
那他之前准备了那么久的话术,岂不是白准备了?
柴咏:“…………
刚才一时间脑子短路,居然忘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