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秦知聿想跟我走
门外断断续续留下不过十几人下来。早春的天色越发透亮,似澄清的大海将几人罩在身下。
这样天色,是要落雨。寐恒手诀一唤,将九歌送回主峰。她还有一事……
刚刚事情结束便有道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寐恒抬眼看向远处孤身一人站着的薛书文。
他看得认真,伫立在台阶下,柔的似一场晚风般就要飘走。不是似,是快了。
对上寐恒视线,薛书文俯身行礼。
“师尊……”他有话想讲,可又不知道怎么讲出来。
他也是寐恒的弟子。
寐恒掐指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掩面询问:“书文是要同你师叔离开,还是继续待在玉静门内?”
他如今身份尴尬,薛书文温声细语反问:“师尊想要我和谁走呢?
她知薛书文如今处境,可忆起从前他年幼自己送他回到预言谷那样高兴,寐恒提道:“师尊希望你回到预言谷。”玉静门大师兄的身份于薛书文,犹如枷锁,只坏无益。他本该是一只自由鸟。若回到预言谷薛书文能更加高兴,不失为一个好决定。
这样的话,不出薛书文所料。他期盼的眼神落下来,师尊总是这样的,他早就知道。
“那弟子便听得师尊的话。”他全然不提他回到预言谷有多不好过,薛书文只微微笑听下。
“你日后必是预言谷谷主。我与清冉和你的关系,预言谷只怕会以此给你难堪。书文,师尊的名,你以后也不必再记得了。”
听清她的话,薛书文嘴角的那点笑一点点凝固。“师尊这是说得什么话?”
“就是如此。”寐恒挽手幻出一物。她这声压得极低,“这是我主峰钿宝阁的钥匙,你若有什么需要可前去看看。我日后也用不到了。”
她几言几语就交代了后事,就像从今往后再不会联系、再不会再见。薛书文反应过来,堪堪遮住眼帘,他生平第一次不再笑语盈盈,挥手打下了那把钥匙。
“书文不要。寐恒剑尊走吧。”
这把钥匙就像寐恒与他师徒的情谊一般,一样可笑、一样难堪。薛书文挥手先行离开,孤影前行中,莫清冉几步赶上拦下他。
“师兄。清冉还未与你道别。”
“……”
莫清冉弯腰珍重行礼。
“师兄……“莫清冉收回话,郑重道:“薛少主性子温和,可之后万不可因为他人事而毁了自己身体。少主如今身份不同,回到预言谷也要照顾好自己。”
“少主若是要成亲了,可要用幽兰蝶传音给清冉。”
不愿看薛书文的神情,莫清冉落到一侧掩面哭泣的闻花笑面前。
“闻少主,浣花谷内素来与闻花派交好,但关系杂乱,你需万分小心。你于器物上极有天分,可悉心专研。”
听她讲完,闻花笑已是泣不成声,“还不如变成叶师妹跟我回浣花派呢。大师姐……你跟我走吧。”
“怎么能如此胡闹。”莫清冉看向齐凤青,她与这位齐师弟也是缘分匪浅。
“揪揪?”莫清冉闲心般喊过一句。
“喂,莫清冉你疯啦!你又不是我长辈——叫我这个名字做什么?”
“你资质一向不错又有千年凤凰的功力,需潜心修心再精进修为。性子外露,”倒是与秦知聿性子相似。莫清冉瞥过余光中那到身影,缓缓摇头,“修心当放在首位。”
天素急促几下,在莫清冉身边绕过几圈,剑柄处的那枚长默羽几闪几下,呼应着莫清冉离开。
半回转身,莫清冉遥遥看到秦知聿眼巴巴看着这边,她与玉静门内弟子熟悉之人不多,秦知聿算得前五名。
秦知聿知晓自己留不住莫清冉,可是……料及之后一段时间见不到莫清冉,他心念一动。
他劝不动,那小子却不一定。
缓缓睁眼,秦知聿眼眉轻低,乖巧待在原地等莫清冉过来跟自己讲话。依照顺序,下一个该是自己。
按常理来讲,她该跟秦知聿说些什么的。
这位小师弟,话本里护了她尸骨,如今阴差阳错也与她关系密切。他们之间隔着师姐弟的辈分,又比旁人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牵连。
远黛似的山边渐起雨雾,细雨斜斜地磕下来,不一会儿便在玉静门外青石阶上溅开细小冰凉的水花。
正是春雨时节。
春长草长,莫清冉面上那面面纱飘往一侧,露出那块日益增长的肉花来,它从前还盘踞半颊,如今已悄然爬过大半张脸。
她心静得厉害,全然没有离开玉静门的失落,反倒像一片终于尘埃落定的叶子,缓缓归于泥土只觉如今这是最好的归宿。
她倒是懂得顾沉雪那日为什么不想走了。
莫清冉轻唤一声秦知聿,声音几乎融进雨声里。她又唤了一声,这次清晰许多,目光也随之望向他。
“秦知聿。”
“师姐……”
莫清冉伸手放于嘴间,“嘘。我已不再是玉静门的大师姐。”她面色平静,秦知聿看不出她的情绪。师姐的心声越来越少,他偶尔猜得也是她自愿泄露出的那半点。
“师——”
秦知聿喉头一哽,记起她刚刚的话。可他还能叫她什么?清清是亲人所叫,清冉太过亲昵逾越,莫仙师又冰冷生分得像个陌生人。
而自己,分明不是。
他心口被细雨压得钝痛,却仍固执地依从了习惯。询问脱口而出时,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音:“师姐要走,为什么不能带上我?”
雨势似乎大了些,敲打在石阶上,噼啪作响,莫清冉静静地拿出斗笠盖在面上。
仙人在雨中漫步,飘飘然似要成烟飘走,衬得秦知聿无措地些孩子气的蛮横。玉静门内有秦知聿的仙缘,他如今不能离开。
况且……
“秦知聿,”莫清冉的声音隔着春雨一字一句传来,“我为何要带上你?”她顿了顿,还是觉得这话有些太过无情,目光掠过他紧攥的拳头,有些无奈,她本不想这样说。
“算起来,我不过随手养了你几日,机缘巧合救了你几次。若真要计较这救命之恩——”
她忽然向前微微倾身,温和道:
“知聿,你不必报恩的。”
秦知聿呼吸一窒。
是他不必报还是不愿他报。
“师姐,我……”
莫清冉退回到原先的距离,仿佛刚刚显露出的那点温情又不见踪影。她侧过脸,望向烟雨中的山峰之外。
“我不需要你还恩。预言谷里……”莫清冉似乎极轻地叹了口气,“那碗你端给我的甜粥,便算两清了。”
雨声渐长,将她最后几个字衬得轻飘飘却重重砸在秦知聿心上。那时做粥的欣喜和忐忑在如今竟莫名让他感觉有百年之久。
两清?
她几句就要把两人过往当做云烟吹开,秦知聿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收紧,禁不住要到莫清冉身边。
“我从来没想过要还师姐的救命之恩。”他声音陡然拔高,压过雨声传到在场几人耳边,“我对师姐好,也从来不是因为师姐救过我!”
窥见莫清冉惊讶的神情,秦知聿声音急忙低了下去,近乎自弃地问:“若我不是秦知聿,是莫啾啾……师姐是不是就会答应了?”
他眼睛红成一片,死死盯着莫清冉那双依旧淡漠的眼眸,像是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不解和期望全都道给她。
“玉静门三载,我每每幻鸟在西柳林盘旋,便可感到结界内气息一缓,令师姐欢喜的不是我,是莫揪揪。”
他语气急促,继续道:“我们三载后初见,我从万山之外赶回玉静门,当夜我小心翼翼恳求你让我留在西柳林内,你脱口就像今日一样拒绝,后来还是我幻为莫揪揪才可在冷雪中进屋。再到预言谷外出,我以秦知聿的身份前来拜别,师姐只说不用……还是、还是,靠着幻化成莫揪揪,才得了师姐半句——师弟不错。”
秦知聿声音已然哽咽起来,却仍旧执拗地不肯移开目光,他要看到莫清冉的情绪一点点被自己划开,哪怕是装可怜还是任性使然,他都要莫清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