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你的一切皆不可舍
“小奴儿,你可愿回茳州?”
俞挽春闻言下意识抬起头来望向阿娘,谢月盈此时神情自如,显然是要与她正经商量的架势。
但这来得太过突如其来,以至于俞挽春难以反应,“阿娘?为何?”
“那些人盯上了俞府,那便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你是我们的子嗣,他们势必不会放过你,这上京凶险,恐怕又有祸患……”谢月盈轻抚俞挽春的脑袋,语气沉重,“这几次三番遇险,便是铁证。”
俞挽春大脑有些空白,但等她反应过来后,便见谢月盈平静开口,“小奴儿,你有权利知晓这些,这选择权交予你手,是继续留在上京亦或是暂且回到茳州,都在于你,小奴儿,我与你阿爹不会逼迫你。”
这上京已然危机四伏,朝廷诡谲云涌,纷争四起,时局恐怕遭变,留在龙潭虎穴自然不是个明智之举。
但哪怕俞挽选择继续留在上京,他们同样有能力为俞挽春规划好退路,至少不会使得她一无所有身陷绝境。
俞挽春自然知晓这其中道理,她便是想要留在上京,也未必能够为爹娘助力。
她如今,继续留在上京,恐怕会让自己爹娘为己分心,只会成为累赘。
俞挽春也未尝不曾思念茳州,可这茳州遥途路远,书信来回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若当真去往江南,不知与爹娘何时可重逢相遇。
谢月盈轻轻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声音柔和,“这不急,你大可好好想想,到时再告诉我也无妨。”
俞挽春终于忍不住问道:“阿娘……你和阿爹可是有事瞒着我?”
“那投毒一案,所谓尘埃落定不过幌子,否则何以对图乌避而不谈,那毒物分明来自图乌,其投毒缘由都未清,此案势必不像表面这般简单……”俞挽春咬了咬唇,声音有些发颤,“如今你们又突然想让我回茳州……”
暗夜深沉,这悄然寂静的无声之地,风声仿佛凝滞不动,万物寂寥。
谢月盈未言,只莫名的伤感戚戚隐没在眼底。
她不伤其他,只是可惜了她的小女,要受此磋磨。
回到茳州,远离豫梁权力中心,还有她的舅公可依,而留在上京,此等龙潭虎穴之地,要留心外人的中伤便罢,更甚者,还要留意谢氏血亲相噬。
上京谢氏乃是百年的名门望族,世家高门,谢月盈贵为谢家家主正妻之女,理应地位尊崇。然实则她与谢家,却是至亲至疏。
她的生母出自江南名门,是江南一带曾经赫赫有名的茳州闻人氏,只是后来闻人氏境况日下,大不如前,谢家家主便糊涂起来,愈发宠爱他的妾室,而后因故,闻人老夫人生下谢月盈后再难有育。
自此,她们这对母女处境在谢家可谓举步维艰,虽说顾忌着几分脸面,老夫人未被休弃,可谢父冷眼看待,旁人落井下石,如履薄冰的时日何等煎熬。
自生母离世,谢月盈嫁给俞堂生后,谢氏家主抬了妾室,便有了嫡子二人。她对谢氏本家,到底也不过表面的血浓于水,无任何留念。
何况如今俞堂生官压二人一等,又无集团相互庇护,挡了别人的升官之道,她这所谓兄长,便在朝堂之上处处针锋相对,联络众人试图打压,如今,谢氏早已撕破脸皮,不顾所谓姻亲。
那些人如同寻了味的野兽,一朝闻到腥臭,便一拥而上试图借此将重创俞府。
晚风吹至心头,俞挽春恍惚之中想起先前在见庄楼原谙的那句隐晦之言。
俞府势大……
阿爹是当朝镇边将军,当年险些被封为异性王侯,为人又刚直……
“我知晓了,阿娘,我会回茳州。”
谢月盈即将离开之际,往屋中那面屏风瞥了一眼,“小奴儿,再便是你屋中那个公子,你今夜莫非要与他共处一室?”
这话颇为意味深长,俞挽春心思回笼,闻言顿觉尴尬。
她本是因着那厢房还未收拾好,便想让阿酉先进闺房里静坐,只是他受了重伤,再让他随意挪动恐怕会加剧伤势。
想到此处,俞挽春脸色愈发不自然。
“阿娘放心吧,女儿心里有数,”俞挽春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女儿知道分寸。”
谢月盈无奈轻笑一声,她自然知晓自己的小奴儿不会乱来,只是顾忌着那捕快的身份罢了。
目送阿娘离开,俞挽春虽然心乱如麻,却也松了口气。
俞挽春回到屋中,从屏风外绕进去,抬眸便见到软榻上的阿酉不知何时睁开双眼,他听到了细微动静,便转过头来看向她。
“阿酉……”俞挽春没有想太多,她走上前,下意识将披风往他身上拉了拉,“你感觉如何?”
阿酉微微摇了摇头,“无事。”
俞挽春信不过,抬手轻轻抚上他的额头,觉得还是发烫,便令下人端来冷水。
她将帕子浸湿折叠起来敷在他额前,轻声道:“阿酉,你闭眼歇歇吧。”
阿酉却一声不吭,只是静静望着她。
俞挽春的细腻指腹轻轻拭过他微湿的两鬓,他墨瞳清幽漫上水色,视线从始至终都未曾从俞挽春身上移开片刻,眼神中是以往清醒之时不敢流露出的深深眷恋。
那眷恋浓烈赤忱,单纯纯粹,仿佛天地间仅剩他眼中倒映的那抹人影,视万物于无形。
俞挽春忍不住微微收回指尖,轻咳一声,转过脑袋,起了身。
她的动作似乎惊醒了阿酉,他望着眼前背影,声音细弱蚊蝇,“我……我不该继续留在这儿……”
“这对你不好……我想……”
“你不想,”俞挽春一听便知晓他又是想要离开,蹙眉转过身来,十分干脆地打断他的话,“你病死了莫非就好了?”
阿酉闻言也未有何反应,只温驯地敛眉,眼角舒扬开来,低低垂眸收敛所有锋芒,看着异常的温驯。
俞挽春见到他这般模样便不受控制地心里发软,忍不住暗自思衬,自己可否太过感情用事。
只是见着阿酉这虚弱不堪的模样,本来还想继续硬气的俞挽春再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今夜烛火摇曳通明,明亮的火光照耀角角落落。
俞挽春担心夜凉,便命人为阿酉备了条薄被。她自个儿梳洗完毕,躺上床,也无阖眸休息的打算,便在床头摸出自己时时翻阅的书卷,温习其上的招数,恰好也可关注照料到距床不远的阿酉。
这轻盈的帷帐飘逸浮荡,数重绫纱起伏,朦胧间,室中香膏燃脂,缓慢滴下一滴缠绻烛泪。
俞挽春今夜考量的心里事太多,无法入眠,与她不远不近的共处的阿酉更是难有半分睡意。
凭着自己的耳力,阿酉知晓俞挽春未曾睡下。想到今夜的一切,他仍觉如梦似幻。
她不顾这血迹斑斑脏污不堪,亲手为他宽衣上药,哪怕现在,皮肤肌理上都仿佛残留着她指尖柔软,稍稍一想,血液便仿佛冲破束缚,势不可挡地沸腾奔流。
炽热流淌过全身,格外流连那些被她所触的肌肤皮肉,血脉震颤,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一举一动温柔情切,言行让人魂牵梦萦,那曾是梦中独有的妄想,是他哪怕咬碎牙满口鲜血都要咽下腹中的难言,而今却是真实地发生,于他而言,无异于大梦一场。
他害怕一觉醒来,梦中一切便如过眼云烟悄然逝去,云雾消散,重归冰冷刺骨的寒魄。
俞挽春本是不打算睡去,但想来是担惊受怕一夜,以至后半夜太过劳累不受控制地合上了眼皮。
明暗交替,夜深更漏响起,声声不绝,悄寂无言,榻上人眠酣然入睡。
当眼前白雾朦胧,幻影再现,俞挽春心底一凉,这前兆太过熟悉。
她再次入了梦。
不知可否是这白日里再谈起那指挥使,以至刺激心神,居然又让俞挽春重临梦境之中。
虚幻之境逐渐凝成实景,脸上落下一滴凉意,抬眸间昏暗帘幕被掀开,展现在眼前的是接天雾雨,烟雨蒙蒙,雨滴溅落漾开蒙蒙水汽,青砖白瓦,瓦檐屋缝中向下垂落雨帘风动。
她站在墙角,往后靠了靠,后背抵住了一面墙,白墙瓦灰扑簌簌掉落,环顾四周,建筑熟悉至极。
茳州阡安县,江南故地。
难道是今夜谈及茳州,是以牵动心绪,如今便梦见了?
俞挽春轻轻抹去脸上雨水,但动作很快僵停住,因为她察觉到触感不对劲。
她下意识往地上水洼看去,只见这清浅的水面上涟漪微动,抬手挡去雨丝,见水洼如镜面,投映在其中的是一张脸颊上有着明显婴儿肥的脸蛋,腮上透粉,瞧着玉雪明润。
俞挽春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眼前伸出两只胖乎乎的白嫩爪子,这让她彻底接受现实。
她而今不但是在梦中,而且还回到以前孩童的模样。
做梦便罢了,身体怎的还缩水了……
俞挽春正纳着闷,忽闻背后声响,她下意识回过头,却只见背后雨绵绵,水雾氤氲万物,街巷阵阵清泠雨滴,扬起细密连绵的似青玉珠翠轻袅的玼碎音。
只是这雨势悄然变大,本是轻柔的玉盘成珠声逐渐变得尖锐,仿佛援枹而击愈演愈烈,来自四面八方的雨声使得她如陷混沌,分不清东南西北。
俞挽春只是微微动了动双腿,一道破竹之声爆破在半空,刺痛振鸣双耳。
她尚未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甚至来不及有任何反应,身后凛冽的风声便裹挟浓烈的血气将她笼罩其中。
俞挽春脚下酿跄撞进墙角,虽说没有撞到脑袋,但她还是忍不住蹙紧眉,
什么玩意儿?
“抱歉……”撞到她的罪魁祸首显然也是个孩子,声音清澈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