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嫁反派(五)
“少侠若是这般的话,怕是今夜之后,就要沦为众矢之的了。”
少年白若暮雪的皮肤被赤红的火光涟漪出几分昳丽,他探舌点了点那淡色的唇顺势笑了起来。
仿佛是被愉悦到,霎时眉眼间的戾气阴郁都消融了不少。
“但妨一试。”
夜不长久,焰照如昼。
姜府百人御剑悬空布阵催雨,姜敛容立于亭下看着沈樾玙两浊老眼凝着精光。
此人要想取他性命,太过容易。
沈樾玙微微湿了发,那身垂感极好的黑底红纹长袍却瞧不出沾染的痕迹,蓦地眸睫鸦羽轻颤,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死人堆一柄寒光划过滴雨便直直刺去。
来不及躲闪的姜敛容抓过身边一位弟子就挡哂笑道:“少侠好身手。”
沈樾玙却好似知晓并不意外,他捏捏手腕,分明苍白纤长的手指并成剑指,可见明显暴躁的语调,啧的一声道:“惹人心烦的废物。”
话闭的刹那间,沈樾玙指上浮跃出缕紫青焰火,带着焚烧一切的欲望,战栗着兴奋着地跳动。
冷雨落地惊起株株花红,没入血里试图消融痕迹,可沈樾玙怎么肯,他是站在高位的判决者,生杀予夺,全凭心情。
可他现在,心情很不好。
“给我去,烧成灰。”
姜敛容避身想躲开那生了眼般的青焰,他逃得极快,占得却不是上风,焰火难缠,绕开一切的阻碍,只要他死那般的执拗难缠,灵动如蛇未给他任何找替死鬼的机会,连喘息都不能有的狼狈。
姜府列在空上的修士不遗余力地与那嚣张漫天的红霞对抗,偌大的庭落间人人都紧绷着,那黑衣杀神抱着手,指尖有规律地轻点着,神情似是随时能像方才一样挥袖杀掉他们所有人一样。
他们早已看穿了这人是个瞎子,他们为其愚昧轻视付出了代价。所以他们胆战心惊,连逃也不敢。
恍恍几瞬,叫人难熬。
在此绝境里,瓦上的尸身忽被踩过,极快的一道暗影轻飘落地。
沈樾玙敛下眼,对着跪在测旁的人虚虚一眼,指上失了动作。
“夫人有恙。”
那声音被压的极低,在滴水落焰里清晰无比。
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后二指并拢看似随意掷去,本还勉强能够逃命的姜敛容不及发出死亡的怆声顷刻间却烧成了灰尘,将原是脏人的雨水变得更浑浊。
一时间,令人躁烦的刀剑哐当当地顺着暗影而来朝沈樾玙而去。
“此人灭了我姜府府主,何其猖狂!”
“随我上前,活捉了他!”
诸如此类的言语比雨声大,数不清的剑上寒光破开沉闷窒息的诡异静谧。
沈樾玙长睫一颤,他似是不可置信皱起眉偏了偏头,又有些困惑地微微张唇被人扰断了话头。
好吵。
本就冷沉的脸添了水色,更像是一副浓重的水墨画,画中清冷却卷着血气的美人不再抱臂,将将一挥,青焰从指尖遮去所有。
剑刃顷刻间片成碎光,猝然的一道划过美人侧着的脸。
“你说,谁?”
“是您,夫人。”
暗影加重了“夫人”二字,四下皆是耳目,明语不可说。
怔然半刻,沈樾玙如同恶鬼低语般:“姜府之今日,就是各位的来日。”
火势从沈樾玙飞身离去时脚下之地开始蔓延,流苏花瓣烧灼混着血腥气味。姜府迟来的救兵此刻都被术法封了言,半句话说不得,却能清楚听到那恶鬼的妄言。
“碎尸万段,剔骨抽魂。”
跟着出去的暗影随主而回,步伐极快不忘禀告:“姜府上下,并无沈青德踪迹,余影失联。”
……
推窗而入,紧密覆盖整座府邸的暗红禁制微微一亮。
沈樾玙常年下的禁制,密不透风,言不外露。而他出去前又在房里套了一层,也就是说姜穗秋就算真真喊破了喉咙,姜府的仆人也能睡得鼾声如雷。
屋内。
奉命暗中护着姜穗秋的几个暗影,全部手忙脚乱地围着姜穗秋。
透着月光可见那人脸色白得和冥府寒死鬼没差两样,两手手掌紧握着成了拳捂着肚子,整个人都快蜷成了一个球,方才滚来滚去的已经给自己身上撞出了不少伤。
沈樾玙站定了身子,敏感的察觉出了现下有着不少人,他走近一步便踩到了掉碎在地的茶杯,手往旁摸去,那孤双作伴的桌椅早就已经各分东西。
“那香解不了蛊?”
若是姜穗秋胆敢骗他一个字,入夜那会就该毒发身亡而死了。
可她没有。
而晚时入眠,沈樾玙又分明给燃了命也香。
解百毒,亦助眠。
那些个暗影没敢答自家少主的话,想跪下请罪却分了神让姜穗秋滚向了沈樾玙的方向。
“净做些不要命的事。”
沈樾玙微微蹲下用手挡住碎瓷,被姜穗秋无意识地一压,碎片刺入手背指骨鲜血淋漓。
他神情依旧淡漠,顺势将人抱起来。
方才还像个无头苍蝇般乱滚的姜穗秋不闹腾了,在沈樾玙怀里颤抖着身子似极了个受惊的猫儿。
沈樾玙迟钝地意识到什么,他轻笑道:“还是个吃软怕硬的。”
姜穗秋抖动着嘴唇紧闭着眼,显然已经是疼得厉害,神志在沈樾玙回来前就已经不甚清明。
九尺能有多远,沈樾玙翻窗而出不过须臾片刻,姜穗秋就如同被人暗算,刺了千刀万剑,疼着骂系统喊沈樾玙,到最后几乎神志不清。
抱着她坐在床沿,沈樾玙揽着她肩让其躺在自个怀里,手探去碰她攥出血的掌心微微低头,试图听清姜穗秋破碎不清的语句。
“……沈…沈樾玙…救命…”
怔愣后,沈樾玙勾出一个明艳的笑。绕有兴趣地听着那颤抖的哭腔,这是一种很新奇的感觉。他自小听的辱言骂语只多不少,偏生耳力极好,却怎么也没听过自己的名字能与救命牵扯上。
“谁?你在叫谁救你?”
他温柔又和善的,像是在说情话的旖旎缠绵,笑意却不似春光明媚,倒像艳丽危险的海妖,正沉沉诱惑不识危险的迷客。
“嗯?姜穗秋,你在,叫谁救你?”
“沈…沈樾玙…”
姜穗秋刻到骨子里的怕疼怕死让她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沈樾玙不能走。
万般喊叫下,嗓子都疼了哑了,最后反反复复呢喃着的就是沈樾玙的名字和救命。
她窝在沈樾玙怀中说了多少遍他的名字,沈樾玙就仔细地听了多少遍。
半晌他抚脉,并无中毒的迹象。
“果然,被利用了呢。”
他眉头紧蹙齿尖用力,执起怀中人的手腕将唇间血覆上她掌心指甲深扣出的伤口,唇瓣贴了许久,姜穗秋两眼紧闭的汪泉逐渐止水,连呼吸都缓和了下来。
“沈樾玙……”
“怎么还叫?”
少年抱她起身唇边勾起的弧度像是被固定好的一样,安置姜穗秋躺下那一刻被扯住了手指。
“沈樾玙…不要走。”
“为什么不能走?”
他俯身尝试将手指抽走,引来姜穗秋更激烈的反应,说哭就哭,不带一点缓冲,腔调里的颤音让人烦躁。
沈樾玙默默将手指塞回去,空着的手戳戳姜穗秋随机应变的脸。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嗜青丘狐族血,听之奉之忠诚者。
重点是,还没毒
“姜穗秋,你是几岁了?”
沉默。
果然,不太好用的点就是若是用在问话上,出口必定是真。
可若不开口,也就没办法。
“不说,沈樾玙就要走了。”
他又戳戳姜穗秋的脸,不死心地威胁。
勾住指头的手多了几分力,姜穗秋怕疼的可怖阴影战胜了昏昏沉沉神志不清的自己。
“…我比沈樾玙大三岁呢。”
不对,是血喝得不够多吗?
虽存疑虑,但少年面不改色,游刃有余地继续发问。
“你喜欢安静,还是热闹?”
“热闹。”
“你的母亲是谁?”
“她去世很久了。”
……
暗影隐在夜色里,姜穗秋答一个问题。
他们便提一分心,吊一寸胆。
姜府嫡小姐,年芳十六,喜静性孤僻,亲生母亲病弱但对其并不疼爱,尝尝遭受二房打骂虐待。
而现下说的和他们查出来的完全相反。
沈樾玙听着,脸没什么表情变化,声线却忽的冷淡下来,道:“姜穗秋,你喜欢沈樾玙吗?”
他抛出了一个没有关联,跨度极大的问题,看似无足轻重,实则手已经探到了塌上人的脖颈。
可姜穗秋哪怕昏得迷糊,也依旧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颜值主义者,手控,腰控,颜控,答得不有丝毫拖泥带水。
“喜欢。”
少年思索片刻,昳丽惑人的脸上浮出笑。
果然真是,没一句真话。
“我是想信你的,可你最后一句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