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自渎
河东府商行。
姚怀义大腿翘在二腿上,抱琵琶似的抱着一个算盘胡乱拨弄,噼里啪啦吵人耳朵,见秦劭进来,迫不及待问:“有何收获?”
他占了自己椅子,秦劭在旁边坐了,唤人添茶后平静开口:“柳姑娘的确有经商头脑,所提之策切中要害,可以一试......”
姚怀义没兴趣听他讲生意上的铺排,无聊拨着算盘珠子,只动作比方才轻了些,待他讲完都没听到要紧的,不满地追问:“没了?”
秦劭茫然看他:“应该有什么?”
“没见着弟妹?”自姚怀义知道季灵儿真实身份后,一直以弟妹相称。
“她去丰乐楼了?”
姚怀义便同他讲了请客一事。
秦劭愈发无奈,斜眼瞪他:“合着你诓我去和柳姑娘谈生意,是为了造我的谣言?”
姚怀义不以为然,“算不得造谣吧,你家老夫人拿不孝的罪名压你,你能扛得住,妥协同柳家议亲是早晚的,上次答应娶宋家姑娘不就这样。”
秦劭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道:“不一样。”
姚怀义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凑近问:“怎么说?”
秦劭不答。
姚怀义哼了哼,腹诽他没义气,开始在一旁说风凉话:“要我说娶了便娶了,得佳人又得助益,百利无一害的事,何乐不为呢。”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秦劭不与他争辩,倒是忽然羡慕他有个管束极严的妻子,拈酸吃醋正说明情意深重,不会分明心中在意偏强把人往外推。
姚怀义还在纠结丰乐楼里之事,不忿道:“我特意给他们定了能看见门口的包厢,不能是没一个瞧见你的吧?”
秦劭苦笑:“瞧见她也不会来见我的。”
她如今躲着他,除却功课上的交流,其余时间能避则避。
姚怀义满是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她不来见你,你不会去寻她?没点死皮赖脸的工夫哪能娶到心上人,这方面我有经验,你——”
秦劭打断他:“你再多话我便把你诓骗嫂夫人的事全抖出去。”
姚怀义立马噤声,心说不听过来人劝,且有后悔的时候。
...
自与老夫人在柳家议亲一事上起了争执,秦劭半个多月来一直宿在德馨园,不曾踏足秦府。方淑凤遣人关怀过两次,想劝他回去向老夫人认错服软,秦劭只让人带话回去劝她宽心,莫为此劳神。
因白日里姚怀义一番话,知晓季灵儿在丰乐楼,极有可能见了他同柳姑娘同出同入,偏没寻他,心头烦闷更甚,独自临窗,望着天边一弯狭细的孤月出神。
从前觉得父亲荒唐,为了一女子客死他乡,如今他虽有把握不负家族重任,但搁旁人眼里,他的执拗悖逆,无异于走父亲老路。
闹出这一遭,不孝的罪名他是背定了,且即便背负不孝,也不见得能换来小姑娘的回心转意。
夜风渐凉,秦劭神思回拢,合上窗扇去柜中取干净中衣沐浴替换,翻找时,指腹下触到一片极柔软的丝绸,他垂眸,一件妃色小衣闯入视线,想是季灵儿先前换下,丫鬟洗干净收进柜中的。
鬼使神差地伸手,丝帛冰凉柔滑,却在指尖落下指尖触及的瞬间,燃起无形的焰。
视线挪不开,指尖也陷进去,无端顺着缎面上石榴花的纹路摩挲起来。
越摩挲,温度越灼人。
指尖不由自主地收拢,柔软的布料紧紧握在掌心。
脑海一瞬间全被她的模样占据。
含笑的眼波,微嗔时蹙起的娥眉,委屈时皱起的鼻尖,还有沉沦欢愉时醉人的娇态,她似乎意识不到,床笫间的嗔怒盛过催请药,总爱拿一双含嗔带媚的眼瞧他,那点子倔强与羞怯缠在一处,频频惹他失控。
从前他竟觉得娶妻过日子,只要能举案齐眉,对方是何人无甚分别。
怎么会没分别呢,这些年他虽守礼不近女色,应酬场合也见过不少风月,可从未有人似她,一颦一笑皆入心魄,是嗔是喜都鲜活可爱。
她在他眼中从来都是独特的,不是么?
或许他应该想想,究竟是何时开始对她动心思的。
思念千回百转,引着想吻她的欲.望攀升到顶端,深深吻在刺绣的石榴花上。
然后,如吻她一般,吻痕落满小衣每一寸。
眼前重现她穿着这件小衣的模样,薄绸堪堪遮住如脂如玉的玲珑,在他吻得深入时会仰起颈项,发出小猫一般的呜咽,他曾抽空抬眸瞧过,春色正浓时,红霞遍染,河流湍急,引得山川上的雪团阵阵发颤。
心动蚀骨难忍。
秦劭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干渴得发疼,强行压抑数日的思念,借着这方寸柔软的织物,轰然决堤。
不知不觉间,他已躺在她曾躺过位置上,甚至能感受到她留下的气息。
可她已经许久不曾来过,还决绝同他说没有以后。
怎能没有以后.....
他五脏六腑越收越紧,疼得几欲窒息。
秦劭放纵地闭了眼,猛地将小衣按在脸上。
又起风了。
夜风裹在粗壮枝干四周,起初生涩,迟疑地,试探地拂动几下,渐渐强劲起来,带起声声低沉的呼啸,惊破寂静。
风吹得最急时,狂乱到带着近乎摧毁的力道,恨不能将树连根拔起。
风久久不息,誓要替他将蚀骨的思念与等待,连同汹涌的渴求一并送出去。
朔风几度吹,白浪高于阁。
终于平息,从呼啸变为低吟。
秦劭颓然仰于榻上,脑袋短暂空白后,身心被疲惫与更深一层的空洞占据,胸膛剧烈起伏。
衣上的石榴花染了白,点点滴滴,在朱红中格外刺目,丝绸被搓磨地皱皱巴巴,形似诉诸委屈的人儿。
他看着,沉黯墨眸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眷恋与自我厌弃。
...
次日端阳,晨安时老夫人还惦记秦劭会不会回府用膳,故作无意向方淑凤问起他近况。
方淑凤说不知。
婆媳俩相对叹息,老夫人想责方淑凤,见她面色灰败,眼角细纹里嵌着掩不住的倦意,到底将责备咽了回去。这媳妇心思重,为秦劭之事忧心日久,没得再为几句责问压垮了身子。
秦劭未回来用午膳,倒是在半晌回了府,来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面色不豫,故作虚弱咳了几嗓子,缓缓开口:“我当你真不顾我这老婆子死活了,既回来,趁早把婚期定下,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早些看你成家,也能安心去见秦家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