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春夜
季灵儿听三夫人轻贱玉秀愈发来气,铁心为玉秀讨名分,刚铆足劲头,秦劭打帘子进来。隐隐期待他能替自己撑腰,吵赢这一场,捧着满脸热切向他求助。
“夫君。”甚至故意拐出尾音。
秦劭在她跟前驻足,朝座上老夫人问过安,道:“是我管教不当,望祖母和三婶娘见谅,此事容后再议。”
轻飘飘一句压下所有争辩,扣紧季灵儿手腕往外带。
季灵儿尚未从与预想的落差中回神,人已被拽出战场,骤觉腕骨疼痛,气哼哼拿另一只手拍他:“你放开,我自己会走。”
秦劭松了手,确认她不会再闹,放缓步子继续往自家院子去。
季灵儿憋着一肚子怨气落在几步外,只差在他背后瞪穿几个洞。
至屋内,秦劭敛袍落座,压低眉峰抬眼,收尽小姑娘满脸愤懑,尚未开口,身后跟进来的两个丫鬟齐刷刷跪到跟前请罪。
他顿觉头疼,尽力缓和语气对唯一站着的人儿道:“你先坐。”
季灵儿梗着脖子不肯,怄气道:“您要发落,连我一块发落了吧!”
秦劭莫名:“我何时说要发落她们?”
“您拦我,就是这意思。”
秦劭弄不明白出她气从何来,摆手示意两个小的退下,待满室寂静无奈开口:“三婶娘拿宗勉当命根子,甚至看得比命重,我不拦着,由你这般闹下去,只会将玉秀往死路上逼。”
季灵儿眨着眼看他,后知后觉思索起其中利害。
“你护短,想为玉秀讨说法,可她日后总是要在三婶娘眼皮子底下过日子的,今日你争赢了,来日呢,三婶娘这股子气能消弭于无形么?你又护得了她多久?”
秦劭亦恨铁不成钢,气她屡教不改,更气她不动脑子便给自己安罪名,说到后来语气不觉染上严厉。
意识到冲动的后果,季灵儿气焰灭尽,垂手立在他跟前,头越勾越低,变回受训的弟子模样。
“我......”下意识想为自己辩解却找不到说辞。
如此简单的道理,小姑娘但凡冷静些定想的明白,偏每次被好胜心一冲,便只顾着出风头,全然不虑后果。
秦劭瞧她如此,到底心疼更胜,多余的苛责融进心坎,唯余一声杂糅万千情绪的:“你呀......”
“我知错了,我认罚。”鸦羽低垂,掷地有声,态度一如既往地诚恳。
倾身将她扣在一起的葇夷捉入掌心,人也被带到他膝上,离得近了,话音自然轻下来。
“罚你有用吗?”
季灵儿颇有自知之明地摇了摇头,反将秦劭气笑了。
“看来我得研究些有用的法子。”
...
气氛渐渐缓和,季灵儿才敢仰头瞥他,玲珑鼻尖正巧抵着他下颌,见垂落的眸光已褪去冷意,便试探地挪动鼻尖蹭弄。
“夫君。”
微痒的触感令秦劭呼吸一滞,心里颇为受用,即便知她怀了别的心思,仍掩不住笑意:“怎么?”
“玉秀的事......夫君打算如何处理?”
“秦家规矩悬在头上,此事的确得暂时搁一搁——”
话没说完,季灵儿急得支起身子,视线直直与他相对:“从前你可是同我说,秦家规矩再大大不过你去。”
她拿这话堵得秦劭措手不及,半晌失笑道:“合着是我的话助长了你的气焰,惯的你没规矩?”
季灵儿心虚:“说玉秀,你扯我做什么。”
秦劭生意场上闯荡,擅长勘细节洞察人心,在她眸光闪躲的瞬间,透彻了进门时的疑惑。
沉吟着问:“那会子生气是因我没在三婶娘面前给你撑场子?”
季灵儿抿紧唇线不承认。
满心期盼的倚仗落了空,闹脾气在情理之中。
秦劭因这个念头心情舒展,温柔同她解释:“还是那道理,你为玉秀当众下三婶娘面子,我再顺着你会加重事态。”
“我一直好声好气同她说话的,是她瞧不起人又动手。”道理懂,但季灵儿不认“下三婶娘面子”的指责。
“三弟婚事祖母尚不好直接做主,你直接给人家安排了,无论玉秀是何身份,这般越俎代庖都不妥当,不是下面子是什么?”秦劭试图同她说明白。
“前些日子央我替秦勉相看时怎么不嫌越俎代庖,说到底不还是嫌玉秀出身。”季灵儿本就憋着未了的闷气,话赶话说到此处,情绪再度泛起来,“没得把人姑娘清白毁了还趾高气扬指责姑娘不知廉耻爬床的。”
“......”秦劭觉得二人论的不是一桩,再想往回扯为时已晚。
小姑娘气得不看他,作势要起身,“算了,我跟你说不明白。”
亏他眼疾手快将人揽回怀里,低哄:“你先说来。”
“若玉秀是与秦家门当户对的闺秀,今日这事你们还拦不拦?”
秦劭不语。
季灵儿越说越气,连着秦劭一道恼进去:“再进一步,若她是个高官家的小姐,你们是不是还巴不得攀附?人心偏见,你们分明是欺凌玉秀出身不好,没个权势倚仗。”
秦劭总算听明白,她因提及身份扯出心底伤痛,静静听着任她发泄,思索从何处入手把人哄好。
怎料小姑娘话锋急转:“倘若我不是宋芮宁,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是不是也配不上进秦家的门,配不上做你秦大当家的妻子?”
说完目光灼灼盯着他,真似等着他答案。
“季凌。”
秦劭按在她腰间的手蓦然收紧,沉潭般的双眸翻涌波澜,慌乱映着她的影,他心神乱了,竟挑不出一句适合出口的话,只一味将人往怀里带。
她没有挣扎,顺着力道伏在他肩头。
她当真动了气,呼吸沉而急地扑进他颈间,耳畔,他的心跟着跳得失了章法。
秦劭努力平静,找回自己的声音安抚她:“季凌,我从没把你当作宋芮宁。”
却听她说:“我们和离吧。”
季灵儿不知如何向他剖白满心的委屈与不安,师父走后,她好不容易又得了一处心安之所,她贪心,自私,愈发舍不得告诉他真相。
兔死狐悲,玉秀的遭遇照出她心底最深的自卑,提醒她最残忍的真相:如今拥有的温暖是偷来的。
她以为自己早习惯了旁人的轻贱,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些依然能轻易刺得她千疮百孔。
最让她恐惧的,是剥去这一切的自己,配不上他给的珍重。
与其痛苦,不如先推开他。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根本没听见秦劭的话,说完不确定他是否听清,哑声重复了一遍。
“我想和离,你说过,只要我想就可以。”
两遍,秦劭字字听得清晰。
按着肩膀将人拉到面前,才见粉白鹅蛋脸上淌着两行清泪,眼角猩红晕在泪水中,如碎裂的朱砂,疼得他心口发紧。
“你今天突然回来是为了和离?”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迫她看自己,亦让她真实的心思无处藏匿。
季灵儿静静看他,他凤眸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