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火葬

檀妄生是这支队伍里唯一没拿刀的人。

毕竟比起指望他去保护众人，大家更希望他能在路上出现点什么意外，好让他们在铲除隐患的同时也能有足够合理的理由让岛中心那群人相信。而对这几乎连遮掩都懒得遮掩的心思心知肚明的檀妄生，只是无所事事地把双手背在身后，就好像在观看军营里新兵训练的将军一样，目光在周围那被火把映得明明暗暗的面孔上停留了一会儿，接着又看向身边的萧明灿。

“……我一直听说国师的师父宋明越是一个风度翩翩的正直之人，”

他的声音还带着点伤病未愈的沙哑，就像雨点般落在周围古怪瘆人的尖叫声中，却没有被其掩盖，而是巧合地融进了它们，这让几个官员忽然想到了酒楼的戏台，此刻那些叫声就好像是戏台上的伴乐，它们的存在只是为他的话增添几分雅致一样。他们悄然握紧刀，而檀妄生只是看着萧明灿，脸上依旧带着坦然的微笑。

“虽然身份尊贵，与先皇先后情同挚友，但却对朝堂之事不感兴趣，也厌恶那些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比起那些奢华的宴会酒楼，最常去的是街巷里油腻腻的小摊小店，因为那地方轻松，自在，没有血肉铜臭堆起来的‘腥味’，也没有笑里藏刀的奉承。后来云游四方，宋大人也救过不少人，镇上用破茅草堆起来的学堂，没钱安葬病父的孩子，因家中变故被亲戚卖到勾栏之地的小姐……”

他停顿了一下，那目光中多了几分饶有兴致的端详，接着又笑了起来，有些感慨道：“她应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最终反而成了皇城里最厌恶的那一类人，甚至在算计和利用上比任何人都要精湛得多。”

言生神色一冷，萧明灿倒不以为忤，望着前方那些与怪物殊死拼杀的随从，心平气和地说：“将军想多了。师父从来没有厌恶过谁，只是更向往轻松自由的生活。至于将军所说的利用……”

她也稍微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对此解释，似乎想到了其他什么事，“倒是将军，”她收回目光，看着檀妄生，“镇北王如果知道自己养的狼崽子终有一天还是闯下了大祸，当年还会在土坑里救下奄奄一息的他吗？”

两人在晃动的火光中对视了片刻，最终，檀妄生弯起眼睛笑了，“……这么说来，我们在某一地方还挺般配的，对吧？”

萧明灿张了张口，刚要说些什么，石屋侧面忽然传来酒坛打碎的声音。

一个官员跌倒在屋顶边缘，半截身子已经悬空，双手死死扒着瓦片才没有掉下去，他惊呼着往上爬，胡乱踹开抓着自己脚腕的怪物。周围的人见状赶忙拎起一坛酒，朝下面那几个堆人墙往上爬的怪物狠砸过去。一瞬间，酒香短暂地掩盖了那些刺鼻的腥腐。

“它们……它们还在往这边走……”

此时此刻，那几个带着“兰”的随从已经杀出了院口，正往屋群对面的山坡上跑，火把在雾里隐隐约约划出几道细长的光线，像草叶间的萤火虫。

他们虽然引走了大部分的怪物，但仍有一些村民正往石屋行进。它们无视了所谓的“闵兰”，像深秋将死的飞虫一样朝着石屋的光亮处摇摇晃晃靠拢。它们似乎是“族群”里最低级的怪物，步调缓慢，身上反复溃烂又勉强愈合的伤让它们的动作变得极其僵硬，又格外渗人，嘴里时不时发出尖锐又刺耳的怪叫，尤其是当它们被那些酒坛砸中的时候。

“越来越多了……”赵晟望着那些从院墙缺口钻进的怪物，沉声道。

即便闵兰是那“首领”生前记忆里最重要的执念，那群怪物也未必全都会被吸引走——这是国师大人最开始就提出的猜想，所以他们对此早有预料，但绝没想到会有至少二十个怪物仍阴魂不散地围在这里，他们不知道是因为那“首领”两边都想要一网打尽，还是这种低级的怪物只知道遵循生前的记忆活动，亦或只是本能地去捕猎，总之，这对他们来说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我们几乎要看不到他们了。”赵晟往前两步，望向雾中那几道渐行渐远的身影，低声道：“他们此刻应该也已经成功走进山林了。国师大人，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机会。眼下那些有智慧的怪物也都走远了，可虽然如此，若是他们出了什么差池……让它们发现那闵兰是假的，很快就会再次涌过来。”

风声和屋檐下怪物的呓语声纠缠在一起，撕裂了他的话音。几个怪物从破损的窗口钻了进去，正在昏黑的屋子里游荡，而其中一个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顺着他们之前用木椅和小柜搭起的“垫脚石”爬上了屋顶的破口，然而就在它伸手扒住瓦片的瞬间，便被利刃刺穿了头颅。溅洒的鲜血依旧没能压盖住周围那股越发浓烈的酒香。

“酒也洒得差不多了，那群怪物也都聚在了附近。”赵晟请示道：“国师大人，您看，我们现在就……”

“再等一等。”

萧明灿扫了眼周围那些爬上屋顶的怪物，因为这四周连带着破口下那“垫脚石”都被洒了酒，导致那些本就行动僵硬的怪物走起来极其费力，甚至还有一个年迈的怪物因为踩到了碎瓷片而摔倒在地。她稍微侧头，看向屋顶那几个拎着酒坛的官员，说：“把剩余的酒都洒下去吧。”

赵晟闻言微微抬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犹豫了一瞬便领命去做。不过即便如此，他眼神里那种担忧和迟疑依旧没有退去，在下命令时，时不时看向石屋后面那条歪扭而平缓的土坡，而很快，其他人闻言后也跟着往后瞟了一眼，各自都流露出一丝不确定的迟疑来。言生知道他们在想的是什么。

这简直就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