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姐姐……别死
市井热闹,弥漫着精致而冰冷的深宫从未有过的烟火气。
一行人缓步前行,在一处卖杏仁酪的小摊前坐下歇脚。
昭衡帝极其自然地用自带的银勺,先从水仙那碗中舀起一点,试了试温度,才递到她手中。
邻桌有几个粗豪的汉子喝得面红耳赤,声量渐高,言辞粗鄙。
昭衡帝眼神甚至未往那边偏一下,只抬手为水仙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飞尘。
几乎同时,暗处便有几道不起眼的身影悄然靠近,不过片刻,那几个醉汉便被“客气”而迅速地请离,整个过程快得仿佛一阵风,未惊起半点尘埃,更未打扰到水仙分毫。
水仙垂眸,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杏仁酪,甜腻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心底却泛起些涩然。
他的保护,永远这般滴水不漏,无微不至。
可不知为何,此刻这份周全,却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束缚。
她想要的,或许并非这万无一失,而是一点点能呼吸的自由。
正思绪飘忽间,前方街角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夹杂着人群的议论声。
循声望去,看见人群间,一个身形瘦弱,衣衫褴褛的少女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杂乱的发丝间插着一根枯黄的草标,面前铺着一块脏污的白布,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葬父几个字。
少女垂着头,肩膀不住耸动,泣不成声地诉说着:“爹爹病亡无钱下葬……弟弟年前走失,至今杳无音信……家中仅有的两亩薄田也被族叔强占……”
“小女子是匠籍之后,实是走投无路,求哪位善人老爷买了我吧……”
围观者指指点点,目光多是冷漠或嫌恶。
“匠籍?那不就是贱籍吗?罪籍之后,晦气得很。”
“就是,买了这种人,怕是要带衰家运。”
“模样倒是清秀,可惜了这出身……”
水仙的目光原本只是匆匆扫过,然而,当那跪地的少女因绝望的哭泣而微微抬首,露出一张沾满泪痕和污渍,却依稀能辨出清秀轮廓的脸庞时,水仙的呼吸骤然一窒。
她握着瓷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着骨色的白!
这张脸……与她记忆深处某个飘雪的寒夜,那张同样布满泪痕、却努力对她挤出
一点善意笑容的脸,猝不及防地重合了!
那是前世,她在青楼最黑暗的时日。
一个小婢女,在管事嬷嬷鞭打她时,偷偷给她松了绑缚的绳子,还塞给她半块硬得硌牙的粗饼。
那婢女自己也是朝不保夕,却用冻得发紫的手,笨拙地安慰她:“姐姐……别死,活着……总有盼头。
后来没过多久,那婢女就因为一点小过错,被活活打**,尸首草席一卷扔去了乱葬岗。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疼,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算一算时间,估计是因贱藉出身,即使**葬父都无人买她,之后为了获得钱财,少女给自己卖进了地狱般的青楼里.
一切,都对上了。
水仙倏然起身,动作甚至有些急。
昭衡帝立刻随之站起,目光警觉地扫过四周,随即跟上她的步伐。
水仙走到那少女面前,缓缓蹲下身。
少女愕然抬头,泪眼朦胧中,看见一位衣着素雅,气质不凡的夫人,正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目光看着自己。
那目光里有悲悯,有痛楚,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追忆。
水仙伸出手,却不是去碰那草标,而是轻轻摘下了自己腕上一只质地温润的玉镯。
她将镯子放入少女冰冷颤抖的掌心,合拢她的手指。
水仙的声音很轻,带着淡淡的哑意。
“拿去,好生安葬你父亲。然后,去登第客栈,找一个叫周砚的掌柜。你就说……是一位故人,让你去的。他会给你安排一个活计,让你能凭自己的双手活下去。
少女完全懵了,呆呆地看着掌心中那带着体温的镯子,又抬头看看水仙帷帽后模糊却温柔的面容,巨大的震惊与难以置信让她连哭泣都忘了,只本能地重重磕下头去。
她光滑的额头碰在冰冷的石板上,咚咚作响。
水仙站起身,眼眶微微发热,但她迅速眨了眨眼,将那股翻涌的酸楚压了下去,面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昭衡帝默默上前,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低声问:“认识?
水仙轻轻摇头,帷帽的薄纱微微晃动:“只是……看着可怜,想起一些……旧事罢了。
她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那段
属于前世的,血泪交织的记忆。
昭衡帝深深看她一眼,没有追问,只对隐在人群中的一名侍卫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那侍卫领会,悄然退开,自会去妥善处理小穗父亲的后事,并尽力寻找她失散的弟弟。
午后,马车驶向西郊皇庄。
此处并非是一片田地,此时正值插秧时节。
昭衡帝卷起锦袍的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亲自带着刚睡饱的清晏和清和下到田边。
两个小皇子起初看着浑浊的泥水和小小的秧苗,都有些嫌弃,踟蹰不前。
昭衡帝没有斥责,只是指着远处田中正弯腰劳作的农人,对儿子们温声道:“你们看,那些人从日出忙到日落,面朝黄土背朝天,汗水滴进泥土里,才能种出我们每日吃的米粮。
“你们是皇子,生来尊贵,但更该知道,这碗中每一粒米,皆来之不易,饱含汗水与艰辛。
说着,他竟真的脱下鞋袜,挽起裤腿,赤脚踩进了微凉的泥水中。
动作虽有些生疏,却极为认真,接过庄头递来的秧苗,一株一株,仔细地插入水中,很快双手乃至衣袍下摆都沾满了泥泞。
清晏和清和看着父皇都下去了,互相看了一眼,终于也鼓起勇气,在太监的小心搀扶下,战战兢兢地踏入田边浅水处。
小小的他们学着父皇的样子,笨拙地摆弄起秧苗,很快也弄得小脸上,衣服上都是泥点,却渐渐觉出了些趣味,咯咯笑了起来。
水仙坐在田埂边的树荫下,永宁乖巧地偎在她身边。
她指着田中那父子三人十分狼狈却异常和谐的身影,对女儿轻声说:“永宁,你看。你父皇是天子,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可他依然愿意俯下身,踏进这泥泞之中,亲身去体会农人之苦。
“你要记住,这天下江山,不是仅仅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发号施令就能治理好的。需得知道民间疾苦,懂得民间艰难。
永宁眨着大眼睛,似懂非懂。
她看了许久,忽然挣脱水仙的手,迈着小短腿跑下田埂,掏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