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秘密
“当然是你身上有……”
令牌二字吴祺憋在嘴里。
从他午时三刻带着令牌回营到申时正刻将军已禁令传言,能知道他身上有令牌的也只有今日他见着他的门候和伙房营的人。
夏语心还不知晓此事。
而今日进山捕猎一事纯属不知者不罪。
可不管怎样说,是自己犯了军中律令。从长远权衡,不能刚进军营就犯下如此莽撞之嫌的低级错误。
思虑再三,夏语心火速回伙房营找了根大小适中的棒子,别在腰间,负荆请罪来到将军帐下,主动奉上棒子。
祁夜欢见她这般,两步当作一步从书案后迎上前,拿掉她手上自备而来的剂杖,伸手引她入上座,“夫人何罪之有?”
啊?
夫人?
怎么转眼就成了夫人?
夏语心暗自一怔。
祁夜欢又抬手礼请,“城主夫人!”
怎么又城主夫人了?
是不是刚才自摸那一下,真的被看出了什么?
可也不能因这个就叫自己城主夫人。
夏语心还礼道:“卑职不敢。将军、这是何意?”
祁夜欢执意引她上座,“早闻城主有佳人,貌似碧如玉,气似灵犀辟尘。今日有幸相见,夫人果然非凡俗女子可媲美。”
什么叫早闻?
夏语心听得满脑子浆糊。
而且将军把自己说得比桃花还艳丽,比皎月还惊人。可她低头往自己身上一看,一身戎衣全副武装,他能从哪里看出?
难不成还真是自摸那一下被他看出了名堂?
“卑职穿成这样,将军也能看出与众不同,如此……将军真是火眼金睛。”
“夫人这是在夸赞末将?”
祁夜欢早识破她的身份,神态悠然看着她。
夏语心矢口而出,“当然不是。”
突然反应这是变相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夏语心又急忙更口,“卑职的意思不是夸,是如实说。”
管她夸诮也好,赞扬也罢,祁夜欢淡淡地笑了笑,魁梧之躯宛如峰脉,铠甲墨发高束,微微躬身,再次引她上座。
“将军客气。”
夏语心原地拱手还礼,只见祁夜欢一直躬身礼请,是不罢休了?
那个位置又岂能随便坐?
夏语心恭敬地退后一步,“卑职谢将军!卑职何德何能敢上座?卑职原以为……做将军的只会打仗,想不到将军礼数周全不说,夸起来人更是不逊战场英姿,铜唇铁舌,口吐莲花。相比较,卑职这副嘴笨拙多了,面对将军一番赞誉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更不知将军是如何知晓、卑职身份的?”
夏语心不信单从她自摸那一下就能被看出身份。
祁夜欢转身坐回书案前,缓缓道:“夫人放心便是。末将虽看出夫人女儿身,但定会为夫人保守秘密,绝不会让营中其他将士知晓。”
“那我还得多谢将军。”
夏语心揖了揖礼,“将军大可不必这样称我为夫人,今日……卑职擅作主张让军中将士进山捕猎,卑职是特为此前来向将军请罪。”
可自己带来的剂杖已被收走,祁夜欢放在了他书案展架下方藏了起来,好似怕别人瞧见他动用刑仗一样,漫不经心地饮着茶水,看着她,“今日之事不算夫人擅作主张。末将此前虽是下令不准将士们进山捕猎,是指不得捕杀一切大型食肉兽类,今日捕回的野彘、獾子均为素食兽类,无妨。”
吴家兄弟今日捕回的确是只有野彘、獾子这样一些小型动物。还好大家没有误食。
不过,他称自己夫人,夏语心始终不解。可抬眼,却见祁放欢书案后放着的大坨肉根本还没有动。
那可是帐前侍卫将野彘身上堪称皇帝肉的松板肉拿来孝敬他的。
他嘴上说着无妨,实际却一口不吃,分明是嫌弃,抑或嘴上不责罚,心里……
“嗯,好肉!”
祁夜欢突然大口吃了起来,一只手酒樽,一只手大肉,烈酒下肉,美滋美哉。
夏语心不由愣了下,但看得出,他好像没有嚼,烈酒就肉,一口闷,这样就吃不出肉的味道。
说白了还是心有忌讳,难以下口。
“今日是卑职不是,卑职以后定当严守律令,决不再叫将军、如此为难。”
“何其难哉?”
祁夜欢拭了拭手上汕渍,起身递来酒樽,“好酒配好肉,美酒配……”
佳人。
“美酒配英雄。”
夏语心稍一迟徊,爽快地接过酒樽。
“对得好,佳人本配英雄。”祁夜欢抬臂,轻轻举了举酒樽,“军中不可酗酒,夫人今日饮下此盏,日后便依夫人所言,我自不必再称之为城主夫人。请!”
祁夜欢一饮而尽。
“将军为帅,卑职为卒,身在营中只有将军士卒。卑职谢将军!”
以示诚意,夏语心刚要一口干。祁夜欢伸手压住她酒樽,“女子多为不善饮酒,姑娘浅饮即可。”
说到做到,祁夜欢即刻改口叫了姑娘。
夏语心豪爽道:“寒犹幸可沃以酒,酒香扑鼻,唯此静爱。卑职敬将军!”
前世三五两白酒不在话下,眼下樽中浊酒估摸不过二半,完全拿得住。夏语心仰面一口干,可瞬间噗的一声呛了出来。
此酒过喉蹿出一股喷火似的辣味,始料不及如此甘烈。夏语心辣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手边茶盏轻轻碰了下,祁夜欢递来清茶。夏语心故作镇定地摆了摆手,用力咽回嘴里剩下的酒,盛赞,“好烈的酒!”
入口香醇,落口浓烈,饮后灼心灼肺。不说喝三五两,能喝下二两也是英雄。
夏语心暗暗吁了口气。
看她脸颊烧得通红,祁夜欢将清茶放在她身前几案上,“安得成军如娘子,姑娘好酒量。只是,这酒为军中将士驱寒之物,姑娘能一口饮下二两,末将佩服。”
二两?
夏语心顿时一惊,难怪那一口下去心里跟着了火一样难受,原来一口就饮了二两。
可见着祁夜欢说话工夫就喝了两樽,夏语心尴尬地笑了笑,“将军才是好酒量,应该喝有一壶了吧?”
祁夜欢自酌自饮,也不知喝了多少。夏语心拿起酒壶晃了晃,空的,少说饮了一壶,一壶少说有十两。
一斤!
那肉也吃完了,祁夜欢移步坐到书案前的将军掎上,身子微倾,小寐起来,似有微熏。
一阵烫,一阵热,好在还清醒,办正事要紧。
军中禁令捕猎不是难事,大不了以后不进山捕猎就是了。可眼下冰天雪地,寻药治病才是难点,且还未解决,祁夜欢不能睡。
夏语心揉了揉脸巴,移步上前,试声问道:“将军、可还清醒?”
“未醉。”
声音带着几分慵沉,好像证明自己真的没有醉,祁夜欢闭上的眼睛缓缓睁开,倦容肉眼可见,起身走到营帐一角,闭目听着帐外安静的夜晚。
“今晚,军营格外安静,无老人小孩凄烈的病吟声,大家皆可安稳睡一个好觉。末将多谢姑娘带回药材。”
说着,祁夜欢睁开眼睛,看向她,“姑娘在军中两载,末将却不识得姑娘真才,姑娘又如何称末将为火眼金睛?”
可那并非赞扬之辞,想来他也听了出来,现下又重提,想必是有其他话要说。夏语心略一笑,“将军是在故意打趣卑职吗?”
“当然不是。”
祁夜欢只字不差引用了她的话,却比她多几分真诚,不像她那般巧言善辩。
夏语心讪然一笑,果然一报还一报。
那壶浊酒下肚后,后劲上来,祁夜欢脚下有些虚晃,转身又坐回书案前,将话意说明,“本将是言姑娘有心了。”
夏语心不胜惶恐,别人若拿其它事来夸自己尚能接受一二。可若拿医治灾民一事来褒奖赞誉,她受之有愧。这原本就是她自己与温孤长羿的一场交易,虽不完全如此,但也占据了主导因素。
“卑职一介民女,进入军营,最初只是为避□□落街头来混口饭吃。眼下,只愿能帮上困于营中的灾民和所需将士平安渡过这场厄劫,免去大家饱受病痛之苦,便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然后呢?”
“然后?”
祁夜欢目光微闪,穿过微弱的烛光看着她,“……姑娘既有采药治病的本领,为何到今日才愿出手?”
不是自己今日才愿出手,是自己今日才到营中。
原主棠溪颜流浪在外时,倒是从江湖郎中那里学得些民间偏方,可也仅用于止血消肿治痢疾一些常见小病。
现下是瘟病,若说是此前从江湖郎中那里学来的皮毛,不敢班门弄斧,那之后再去采药熬制汤,估计就很难有人愿意积极配合了。如此一来,与温孤长羿谈成的一年之约便很难完成。
夏语心心生一计,那就只能牺牲一下温孤长羿了。
“将军误会,卑职并非一入军营就有采药治病的本领——有是有一些本领傍身,但治不住眼下顽疾。是前几日,城主大人他、突然将卑职带走,然后教了卑职一些治病救急的良方,然后还拿着医书照本宣科,从上面教会卑职采药草。有城主大人亲自传教,再加上卑职此前略懂些皮毛功夫,卑职这才将药草给采了回来。”
“是吗?”
祁夜欢一手支颐,看着忽明忽暗的烛火下她那张神色不惊的脸。
为证实所言非虚,夏语心只能拿出令牌,主动呈上佐证,“这令牌……城主大人只是暂时交由卑职傍身,方便卑职在军中行事。不然、凭卑职一人之力,薄弱又渺小,根本无法完成医治军中灾民和所需将士的任务。还有卑职一人进山采药,属实也害怕呀!”
害怕二字瞬间道出了女子的胆小害怕。
关键时候当适示弱,也不失为良计。
祁夜欢看了看,“姑娘人前肝胆过人,人后仍是未出阁的弱女子,怕才是正常。”
女子本弱,便是这个道理。
夏语心为难地笑了笑,“卑职怕虽怕,可事情总还是要去做的。其实……至于城主他为何要卑职这么做,卑职想、估计他是心有惭愧,更准确些是心有不甘。毕竟卑职是他的聘妻,他却把卑职装扮成这样送进大营——施粥虽是好事,卑职也愿意做行善积德、救灾恤患的好人。可这军中严禁女子进入,卑职本是女儿身,他这样做,于情于理都是不妥的,然后……我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