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寸心千里
桂窈把蒲扇放在床边,刚刚起身,就被黄时雨横臂挡住。
她低头,自然看见他那双粗糙的手,她从没有留意过别人的手,只能下意识将任北袭的手拿来作对比,眼前的手不似任北袭那般有习武多年的痕迹。
也不似常常劳作。
黄时雨静默地看着她颤抖的睫毛,伸出的手一动不动。
他说:“桂窈,你留在这里。”
“可好?”
于是桂窈又坐了回去,把握在手心的包袱递给了他。
她听见床上村长晕眩中的喘息,伸手用帕子擦干他的汗,边说:“我与任北袭去赴宴前,舅舅将这包袱交予我们,他说如若找到你,便再将包袱送到你手中。”
房中一时间只剩下大黄吐舌头的动静。桂窈拿绣鞋颠了颠趴着的小狗肚子,瘪的,这只笨狗怕是从村长晕倒那时就没再吃东西了。
“……嗯,我是笨狗。”
大黄转了个圈,把脑袋靠在桂窈腿上,圆溜溜的眼睛网上抬,就看见那个陌生的男人拆开主人的包,从里面拿出好多张信纸,这些信纸都是主人这些年写给远在北边的小主人的信。
主人用的是当年衔玉城买来的好墨。
它本以为这些信早寄出去了,于是每天都在等待回信。
桂窈垂下肩摸了摸它的头。
大黄:“汪汪汪汪!”
翻译是我才不信这是小主人呢。
黄时雨听见狗叫,下意识拧着眉望去,目光却又徒然如触碰珍贵之物温和下来。
他看见桂窈与大黄对视着,他忽然开口:“我一直觉得你不像以前那个桂小娘,有时又觉得像极了。”
桂窈撑着手,眸球乌灵。
“我们现在好像不太适合聊这件事。”
他说:“小荷村或许不是你孑然一身的家。”
黄时雨嘴角难得有了些弧度,这是桂窈与他重逢以来第一次看见他笑。
“但是是我的。”
他又微不可闻地笑了。
“先帝建朝初期,北蛮屡屡来犯,永昌十七年,任定山将军战死北疆逐鹿台之战,如今承文二年,江山何其大。”男人把胸口处的弯刀拿了出来,轻轻一戳,尖刺没入木桌板上,“可是英雄渺如茫。”
他垂眸望向那只大黄,喉口有些发痒。
只是每次看见桂窈就会想说些什么,自己此刻倒还不如大黄省心了,床上躺着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他方才也看见了父亲的一字一句,可他半分话也没办法单独给他讲。
少时,他常去帮桂家舅舅做粗活,磨药,晒药,并不繁琐。
桂家舅舅常说:“不可舍实听声。”
“桂小娘能听见我们讲话吗?”他也常问。
舅舅怎么答的,他实在忘了,自从当年背起行囊往北走,他就该把一切都忘掉。
那时总还带着归家的心。
他追随任家军是真,可他知晓上游的虎峡寨屡屡来犯也是真。
那日他去衔玉城中替桂家舅舅拿药,路过府尹时看见小路中有二人行踪可疑,便跟了上去,打听到虎峡寨的这出“鸿门宴”,便翻身进了府尹,还被坐在天井前的府尹小姐吓一跳。
他将来意讲明,便被她领去拜见李府尹大人。
不承想刚刚离开衔玉府,还想去南长街上远远望一眼将军府邸,眼前倏地就被一根红色羽毛射过。
“我匆忙躲开,那人只摇着红色扇子悠悠走来。”
“他说,他算出我有一劫。”
桂窈眯了眯眼。
果不其然是九重,怎么哪里都有他。
黄时雨看见她的表情:“认识?”
“估计他也给我算过。”桂窈说。
于是,当年的一些细节在屋内慢慢拼凑起来,比如九重漂亮的桃花眼,随后拔走的红羽,少年郎以身入局,总以为自己只是换了个地方做英雄,可紧接着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意外,将他悄无声息地被圈禁在山崖上,无法回头。
“我只在那年回过家。”
桂窈记得,是她刚穿来不久时,六月飞雪,她对旁人所提的镖旗将军战死不甚清楚。
她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家,知道了这个世界也有好多人回不了家。
那年不但有六月飞雪。虎峡湾下面的河水因为天热忽遇寒,听村里人说,比往年湍急许多,桂窈曾在绑定读心手札系统将身体养好些后,登上村口的山远远望了眼,途径村口的那条支流或只能称之为渠,土壤流失大,很不稳固。
明月高悬。
那是桂窈吃到的最后一个西瓜。
很快,洪水席卷进了村中,好在并未囤积,只是把庄稼冲垮了许多,水位刚刚及床。
桂窈记得,村长那个小老头因为黄时雨的突然离开生了很大的气,水患后重建时常常来桂家叨叨,说小荷村就他一个年轻小伙子,结果不告而别,还没他的大黄争气。
大黄当时年纪还不大,一只小土松犬非要跟在村长后边游泳。
差点溺水。
桂窈把它救了。
“是你离开山寨导致的这件事?”
“六年的时间我尝试过很多次,只是每一次都会被这种事情打回村中。”
桂窈望着他失神的脸,轻声说:“和村长说说话吧。”
如果回家的时间很宝贵的话。
离开之前,她蹲下身摸了摸大黄毛茸茸地脑袋,大黄一反常态的安静,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坐在床脚远远地看着屋内这些对它而言都很重要的人。
她又被黄时雨叫住。
桂窈回过头,眼睫颤了颤,就看见他棱角分明的脸凑了上来。
“摸摸我的头,好吗?”
他被晒黑许多的肤色下,依旧镶嵌着那双圆眼睛。
就像大黄一样。
鬼使神差的,桂窈刚要伸手照做,门忽然被推开。
任北袭面无表情地握住她纤细的手,十指相扣拉她出去,剩下那扇破门微微敞开着。
黄时雨顿了顿,将门安稳关上。
他把目光落在那只小土松身上,伸手,张开指节,仿若往日那般招呼了它一声。
“家里本来姓黄,养只狗,怎么能叫大黄呢……”
床上老人是脸色其实并不太苍白,几年过去,他看起来并没有老太多。
方才他讲了自己这些年的故事,也没有看见他的眼睛再睁开,睫毛再动一动,他好像没了知觉,桂窈说,村长是昨天晕倒在屋中,至今吊着命。
黄时雨不忍去想看见的书信。
许多颤抖的字迹,可因为寄不出去,所以也没管顾,有的只有半句,有的信纸又写得满满的。
如果他真的如他所想,战死,对他们而言,都是天大的好结局。
而不是侧耳还能听见外面嘈杂地讨论着什么堤坝被冲毁了。
又能怎样。
如今虎峡寨已经不再是寻常匪寨,他这些年庇佑江湖人,同时也受江湖人庇佑,虎峡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