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谢云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抽出被牵住的手,悄悄揉了揉被捏红的位置说道:“这是什么话,怎么突然说这个。”
宁彦奎望着空落落的手几分落寞,正欲开口,忽然皱着眉看向谢云真身后,生硬地喊了一声娘。
谢云真心弦一紧,闻言也转过头去,只见宁母握着镰刀背着背篓,虽说因为宁彦奎这次的意外,宁家几乎赔光了积蓄,但往日铁匠铺生意好,宁彦奎从来没亏待过自己母亲,不说穿绫罗绸缎,时不时添个新衣也是常有的事,可她人固执得很,眼下还是像以前一样,照旧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无数补丁的衣裳,站在门口笑得谄媚又刻意。
“哟,是云真来啦,你们聊你们聊,我不打扰。”嘴上说着不打扰,却是眼巴巴地盯着里屋内的两人,像是蜗牛一般步伐极慢地往外挪动。
谢云真只轻轻地喊了声“兰婶”算作打了招呼,随即背过身面向宁彦奎,起身给他倒了碗水,假装一副忙碌的样子。
她不怎么喜欢宁彦奎的母亲。听说她是从山下石口村嫁来宁村的,姓陈,叫陈二兰。初时谢云真也曾被宁母的热情欺骗过,后来日子久了,才知道这位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的寡母是有多恐怖。
就好比昨日,也无需阿娘多说些什么,她便能想象宁母在她谢家门口骂骂咧咧污言秽语的模样,可一转眼今儿在儿子面前见了她本人,她就能立马切换成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好母亲身份。
一开始宁母嫌弃谢家是外乡人,又没田又没一个像样的劳动力,不愿意结亲。后来也不知怎么松了口,却总是喜欢在暗处偷窥云真和宁彦奎的来往,叫云真心底满是抵触。
可奇的是,宁母除了在她儿子面前装模作样,在外却从来不掩饰她表里不一的泼辣性格,若是有人敢置喙她的言行,哪怕只是好声好气与她说个理,她要是听着不遂自己意能拿着烧火棍连骂带打的将人家追出二里地。
再加上三年前定亲后,宁母自诩未来婆婆,时不时就去谢家找阿娘说三道四,不然就是变着法子让谢云真上宁家做这做那,弄得村里人都误以为谢云真上赶着倒贴宁彦奎,背后说得话可难听了。
云真也曾隐讳地向宁彦奎提过,可他不以为然,偶尔会解释说他母亲早年丧夫,一个寡妇带着独子在村里不好过,再加上他阿翁三年前也去世了,她一个女人家态度强硬也只是不想被人欺负。
他都这样说了,云真还能再说什么?逼他认清亲娘的真实嘴脸吗?一开始她还老实地被宁母使唤,后来则是能躲就躲,左右是他家事,她一日未和他成亲,便犯不着掺合进来自找没趣。
只是谢云真不敢想,有这样的婆婆,即便她最终跟宁彦奎走到成婚这一步,也只怕过不上安宁日子。
“云妹,你能帮我把门关上吗,我还有话想和你说。”
谢云真闻声从往事里抽身,依言将房门虚掩上,此时门外虽无一人,却让她有种不踏实感。
她重新在床边坐下,声音轻柔:“还是说刚才的事吗?”
宁彦奎点点头:“我……我是认真的,云妹你呢?你怎么想?”天知道要他主动说出退亲二字是有多难。
谢云真不觉蹙起眉头,她心里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果没有那层心上的枷锁,她可能会真的喜欢上他,她不是铁石心肠,又如何不会为他几年如一日的好而动容呢?
她静静地看着宁彦奎,快入夏了,他穿着靛蓝短打,除了双脚骨折四肢全是外伤以外,头上也被削掉了一大块皮,如今半个头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短短一个月,他就消瘦了好多,往日里结实饱满的肌肉几乎快要看不见了。
他其实生得一点也不差,因为长期打铁,又在外行走,皮肤比一般人还要偏古铜色些,虽然可能赶不上那位大人,但要说起来,附近几个村加起来都没有比他长得更好的,是以哪怕和云真定亲后,还是有不少姑娘不死心。
“你伤还没好,等你伤好——”
“——阿娘!!”
谢云真话还未说完,宁彦奎猛然看见虚掩的门缝里探出一双鬼鬼祟祟又熟悉的眼睛,气得随手抄起一旁的碗朝门口砸去。
够了,他受够了!
若不是出意外之前的一次偶然回家,他竟不知他的好母亲背地里是那样的,还有那件事,他竟然被她诓骗了这么多年!
“云妹,抱歉,以后我会让我娘安分些。”宁彦奎一脸惭愧,“我竟不知她背着我骚扰你母亲那么多次……”
谢云真抿了抿唇,心里长吁一口气,她庆幸方才还好没有说真话,她就知道宁母不会那么老实地躲一边让他俩单独相处。若是刚才她趁热打铁把心里话说出来,宁母听到还不知道要在背后怎么跳脚呢,若是搞麻烦了,说不定还会把她那两个城里的打手弟弟叫回村来闹事。
只不过,刚才那一瞬和宁彦奎的对视,谢云真又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不知为何,他提到自己母亲时,眼底竟闪过一丝嫌恶。
她觉得自己恐是看错了,宁彦奎是个再孝顺不过的人了,即便知道母亲的真实性格与他素日里见到的不一样,也不至于感到厌恶啊。
“她也是关心你。”只是别人的亲娘,谢云真自然不好真的附和说什么,只道,“你说退亲,你是认真的吗?”
宁彦奎定定地看着她:“我要说,我这辈子就喜欢你一个,我其实一点不想和你分开,你信吗?”
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宁彦奎的表白,谢云真还是红了脸,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但是我现在这个样子,不仅没挣回来钱,反而将家底赔光,我不想拖累你。”
“你那不是为了聘礼钱么,说来也是因为我……”
她阿娘是个通透人,虽说铁匠铺营生好,但有这样一个母亲在家,阿娘是看不上宁家的。可她不知她和宁彦奎的纠葛,只以为他二人真心相爱,便故意抬高聘礼,既是考验宁彦奎,也有要宁家知难而退的意思。
谁知宁彦奎不顾宁母阻拦,半年前接了一个外来人的大单子,又于一个月前去临县交货,结果不仅没有拿回货款,反而被那伙人打得半死,最后丢进了河里,被渔夫救了才侥幸拣回一条命,奄奄一息回了村。
原本谢云真以为只是宁彦奎识人不清被坏人骗了,直到后来饶城衙署的官兵都来了,大家才知那伙歹人是隔壁县城为祸一方的山匪,而宁彦奎竟然胆大包天到接下山匪私造兵器的单子!他若是不想坐牢受刑,就得交钱,是以原本在村里还算富庶的宁家,向官府交了一大笔赔款保命后,便一点家底也不剩了。
“云妹你别这么说!怎么能怪你?我是个男人,自然想要给我未来娘子多挣些银钱回来,怪我心存侥幸又太贪心,不该接那个活,都是我咎由自取,与云妹你毫无关系。”
“更何况,云妹你一开始不就讨厌我吗?”
他闭着眼点破事实,其实这些年他心底隐隐感觉到,自三年前云真点头应下两人婚事的那一刻起,他就真正的彻底的失去了她。
可他宁愿沉浸在如愿以偿的喜悦里,也不愿从真相中醒来。
“……是讨厌,但也是曾经的事了。”谢云真望着外面日头,站起身来,她得回家料理一些事了,不然就赶不及进城了,“你先养好伤,如今你伤成这样,就算孝期过了也成不了亲,所以退亲的事,还是等你好了后再商量。”
宁彦奎看着谢云真往外走,她说现在不讨厌,他心底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