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 51 章
瑟杰想起来了。是那个囚禁过他的疯女人。他也记起来,那个女人疯狂的叫骂,控诉罗誉没有良心,忘恩负义。
他怎么就不是背叛?我救了他,难道他不应该报恩么?他给我做饭、洗衣、打扫难道不是应该的么?他哄我开心难道不是应该的么?他以后出去工作赚钱供我难道不是应该的么?没有我的允许,他怎么能走?他凭什么走?他就该留下来陪我!照顾我!为我挣钱!他属于我!他只能是我的!他只能看着我一个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本以为早已忘记,谁知一提起,女人凄厉的声音似乎仍然回荡在耳边。
她最后怎样了呢?
啊!她最后是被他亲手用短刀割开了喉咙……
“你现在的控诉,不觉得跟她很像么?”罗誉声音轻缓,不急不躁。“我记得你当初对奈奈温是这样说的……”
他本就不属于这里,离开是应该的,怎么就成了“逃跑”?怎么就成了背叛?
罗誉的声音和记忆里自己的声音相叠,每一个字都严丝合缝地叠在一起。
小罗他什么意思?他不认为那是背叛吗?
瑟杰两手握住护栏,紧紧攥起。脑袋里激烈的情绪,混乱的记忆都搅和在一起,他的眼角不自觉地抽动,他突然猜到罗誉接下来想说的是什么。
“然后,你对她说的最后一句是……”
你把我兄弟囚禁在这里,侮辱他,奴役他,现在我就该杀了你。你没意见吧?
瑟杰疯狂大笑起来。
多么可笑,小罗竟然将他和那个疯女人相提并论,他们哪有一点相似之处?那个女人是痴心妄想,而他,瑟杰,何曾有过对不起他罗誉?他那时也才十二岁,将十岁的罗誉从那个疯女人手中救出,收在身边,庇护他,提拔他,让他吃好喝好,满足他读书的愿望。他何曾亏待过他?如果没有他瑟杰,罗誉只怕早就被那个疯女人折磨致死了!天呐!他竟然把他和那个疯女人相提并论?!所以小罗觉得指派史蒂文来杀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罗誉用质感清冷的声音说道:“你们父子让我摆脱了奈奈温,就好像她从河中将我捞起。可是紧接着你们就想把我留在身边,就像奈奈温用枪胁迫我不让走一样。你们明明知道我有家,想回家,可你们都没有想过放我回家。到北美后,我发现是有希望向大使馆求助的,就计划悄悄离开。直到那时,我依然很感激你们父子。我就快成功了,原定计划就在你酒馆庆祝生日那晚,我就走……可那晚,我没走成,还杀了人。”
史蒂文也是第一次听罗誉说起这些,他很受冲击,不禁也回过头来怔怔地看向罗誉。
“我再也回不了家了。”罗誉语调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他没有煽情,但史蒂文知道这句话的分量究竟有多沉重。
史蒂文也是个回不了家的人,即便那是他自己的主动选择,偶尔也还是会有遗憾,更别说罗誉这样一个家庭观念刻入骨髓的大华人,遭逢人生巨变之下,沦为罪犯,被迫漂泊异乡。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他能够理解罗誉的痛苦。这大概就是类似于,一个极其幼稚、庸俗、无知的暴发户,还偏偏强行和他签订了安保雇佣协议……史蒂文想。啊!这不就是瑟杰和我的现实么?原来Louie和我是如此的相似!
有人同病相怜,也有人铁石心肠,全然不为所动。
瑟杰本就有些疯癫,忽然就伸手指着罗誉大笑,说道:“我听明白了!原来你就是这么颠倒黑白的!当年你也是这么逼疯那个女人的吧!受我们恩惠的时候就不痛不痒说一句感激,对我们下手的时候,就是我们奴役囚禁你?”
罗誉叹了口气,摇摇头也不予解释,他早就清楚,瑟杰是不会明白真正的缘由的。夏虫不可语冰,不只是瑟杰,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太可能会懂,如果不是今晚之后前途不卜,这些话放在平日,他也是对谁都不能说。罗誉从始至终只是想回家,而回首过往,在那年被带走远离家乡之后,他就被迫一头扎进了另一个世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却一次次被迫融入,遵循这个世界的规则求生,最终成为这个世界之一。他和原来的家永远隔上了一道玻璃,看似无限贴近触手可及,却是防弹玻璃,再也无法打碎。
史蒂文在一旁“啧”了一声,有些无奈道:“这两父子是一模一样的自以为是。”他抬手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按照自己喜欢的认知来给自己洗脑,现实究竟是什么,他们一点都不在乎。”
罗誉只是笑笑,说:“和他爹一样,中毒太深,无药可救了。”
还没说完,瑟杰当即变脸,唰地掏出手枪直指下方,他身后和底下的手下也抬起枪管对准了嚣张的两人。
气氛陡然凝滞,剑拔弩张。
瑟杰今晚一直在压制自己的脾气,他来之前就想好了,实在不行给自己打一针镇静剂,都要坚持把想问的问完,把想说的也都说出来。
他不是来叙旧的,之所以说了那么多,也是因为过去的事中,他被蒙蔽了太多,他需要搞清楚真相,让自己不再只凭猜测过日子。在猜测中左右摇摆的日子太过煎熬,他必须把恩怨理清楚,否则岂不是要把猜测带进棺材里去。所幸,那两人虽说言语气人,但对他的问题倒也是有问必答,这番“叙旧”算是把瑟杰前半生中的疑惑全解了。
如今,既然已经没什么想问的,那就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吧!
下方船舷边的罗誉还靠在栏杆上,手插着裤袋,依然不慌不忙。他缓缓地抬起头,再次看向高处的瑟杰。
这一刻似乎穿越了时光,与多年前那个晚上重叠。
青珈河畔,高脚小楼。这一晚死了很多人,奈奈温姐弟俩和温敏带来的那些“兄长”,一个都没有活着走出这里。
黎明时分,罗誉走出高脚小楼,脚踩在河岸边充满了湿气的土地上,小屋里殷红的血流淌到脚下的感觉再度侵袭全身,那种黏腻的,恶心的,污秽的触感,令他浑身冰凉颤栗。梦中那个温暖的家,他还能回去吗?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即便自己回到了那个家,恐怕也无法再回到从前平静的生活。
罗誉在冰冷的晨雾中独自站了很久,最后转过僵硬发麻的身体,抬头望向那座小楼。小楼房门打开,十二岁的瑟杰正走出门来,站在楼梯护栏边,远远望见河畔的他,停下脚步,向罗誉挥了挥手。
天色未明,瑟杰的身影黑黢黢一团,罗誉莫名升起一个念头:恐怕,是回不去了……
重叠的光影,重叠的人生。
今晚的瑟杰穿的是一身鼠灰色西服外套,与他平日的着装风格比起来,着实低调了不少,在夜幕中,黑黢黢一团。
今晚的罗誉心中暗想,就算要死了,也要叫他垫背!
瑟杰和罗誉对视,两人心中都为对方祝了悼词。
风,不知何时,也停了。
天边的第一缕晨光还未升起,黎明之前,浓黑遍布。
瑟杰蓦然露出一个嗜血的笑意。
枪声终于响起!
瑟杰的手枪不仅仅是进攻的武器,此刻更像是在发令。堵在船头和船尾两处的手下们纷纷掏出枪来,对准罗誉和史蒂文。
然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两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
罗誉在瑟杰开枪的同时做出了最直接的避让,矮身蹬在栏杆上,往甲板内侧,也就是瑟杰所在驾驶台的正下方就地一滚,靠在舱壁上。就这一息之间,他已从手中拎着的旅行包中抽出了一把微冲。
另一边的史蒂文则根本没有躲闪,把手上的旅行包贴地溜向罗誉,紧接着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