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登对
暮色渐沉,南苑小厨房里炉火未熄,昏黄的光映着一道素白身影。
沈雪砚站在案板前,衣袖松松挽至小臂,露出一截纤细手腕。她发间只束了条月白素带,青丝垂落几缕,随低头的动作轻扫过颈侧。蒸着鲜花饼的灶上蒸腾的热气洇湿了她额角碎发,黏在微微泛红的肌肤上,像宣纸上晕开的一笔淡墨。
她指尖沾着面粉,正将新摘的紫木樨一朵朵揉碎。
她揉得用力,腕骨凸起的弧度显得格外清晰,素白衣袖随着动作滑落肘间。
窗外有风掠过,吹得她耳边那缕发丝晃了晃,抬手用手背蹭了蹭,反倒把面粉抹得更开,在颊边留下一道浅浅的痕。
“什么时辰了?”她蹙眉,望着西沉的落日。
“已经过了酉时了。”酥酪咬唇,小心问道,“督主往常这个时辰无论如何都会来您面前说一声,今日......今日督主可是因为我的话生气了?”
沈雪砚摇摇头,揉着面团,“我哪里知道,他那个人小肚鸡肠,事事都要气一气,若是哪日不气了,才不正常。”
“想来这会儿他在北苑,若是他今晚不回来,你将这一炉鲜花饼送过去。”
她低头瞧着,案上的花汁越积越多,深紫近黑,像谁心头化不开的郁结。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抿唇,将剩余的花瓣一股脑扫进掌心,攥紧。
不回来就不回来了。
她又不是很想见他。
睡不着,也就是多喝几碗安神药能解决的事情。
恰是这时,门口守卫的小厮来报,说是大理寺少卿在门口扎了个帐篷准备宿在督公府门口,说是督公不见他,他就不走。
沈雪砚和着花馅,没有看那小厮,“督公府的事情不必同我讲,同你们督公说便是。”
小厮在门口踌躇,靴底蹭着青砖缝里钻出的野草,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沈雪砚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吧,什么情况。”
小厮如见救星一般,府中下人们说夫人心软,多磨一会儿总不会错,果然是真的。
小厮挑着捡着,说了个大概,沈雪砚差不多明白了。
大意就是,闵莲生前些日子被御史台弹劾,他在朝堂一声不吭。众人默认他将罪认了个干净,闵莲生破天荒顺势自请罚俸十年,承诺半年不再经手政事,并且说到做到,已经陆陆续续同六部交接办理手中能交接的政事。
这参与弹劾的大理寺的周大少卿本以为能轻松接手西厂的活儿,却没想到西厂案件个比个的棘手,尤其是关于西北暗探的事。
“所以,他是希望你们督公帮忙?”
小太监无奈点点头,“下午已是赶走了一拨又一拨人,督公嫌烦,索性躲了起来,奴才也找不到。现如今天晚了,六部人走了差不多了,可没想到周少卿是个无赖泼皮,直接在督公府门口打了个铺盖......”
难怪......
难怪闵莲生下午嘟囔了句“还是夫人这里清净。”
小厮找不到她,大抵是因为他叮嘱过,和西厂有关的事情不许叫她听闻,所以下人们才没来她这里找人。
不过?
到底是多棘手的事情,叫一个大理寺少卿在西厂门口耍破皮无赖?
“去将人叫过来小厨房吧,我去将他说回去。”
小奴才支支吾吾。
沈雪砚轻笑,她嗓音温软,“小太监,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你们督主是你告诉我的,就算他知道是你,我也会保你不受罚。”
“刚好你来了,这一炉新出的鲜花饼,你拿着分下去,小心烫......”
沈雪砚话还没说完,小太监捧着一大盒鲜花饼,抬头瞧了眼一身素衣温柔漂亮的夫人,脸色从面颊红到了脖子根,扔了句“奴才叫闵阿贵”便匆匆忙忙跑了。
酥酪嘟囔着:“出息,谁跟他抢,怕是这辈子没吃过这样香的东西。”
暮色四合,小太监提着绢灯,引大理寺少卿周云铮穿过曲折回廊。灯影摇曳,映出他清隽的眉目,一身靛青官袍还未换下,袖口沾着几分秋夜凉意。
行至南苑小厨房外,忽见窗口透出一抹暖黄。
周云铮脚步一顿,目光落在窗内那道素白身影上。
还以为……
此生再也见不到她了。
小厨房的人一身素衣,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月白绸带束着,周云铮安静看了会儿,才轻唤一声,“表妹最近安好?”
沈雪砚闻声回头,发间素带微微滑落,脸上还沾着细白的面粉,指尖残余紫木樨的汁液,在昏黄油灯下泛着淡粉的光。她怔了怔,“尚可,诸事皆安。”
周云铮眉梢微动,没问闵莲生在哪里,只是温声道:"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厨房?"
“闲,偶尔忙忙,打发时间。”沈雪砚继续揉着面饼,动作轻轻慢慢,话家常地说,“你今日回去吧,在门口宿着,他倒是不在乎,于你却有碍名声。”
“我实在是为难,表妹,西北暗探在京都错综复杂,大理寺哪里那么多的人手和精力去办,况且圣人催的急,只有西厂那些手段......”
沈雪砚打断他,抬眸,声音柔柔淡淡,“表哥,我不想听西厂在做什么,等他告假结束回去,你同他讲便是。”
周云铮皱眉,“等他告假回去?他告假半年!!他该不会......没有同你讲此事?”
沈雪砚的眉间浮了几分迷惘,“为何半年?”
当时闵莲生被御史台连着弹劾两天之后一言不发,过了几日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报复时,他却忽然说自请罚俸十年,且告假半年,将手中诸多案件一应交接给六部和大理寺。
按理来说,娶了端宁郡主,自是不愁花销,罚俸十年说了跟放屁一样,众人嗤笑。
直到闵莲生说不干了,大家都开始慌了。
西厂那些东西,大理寺和六部真干不来。
起先圣人是不允的,可闵莲生说自己的新婚,要告些婚假,过了婚假,夫人去世,他伤心欲绝自然也是要告丧假。
闵莲生在朝堂上说,他夫人体弱,半分离不得他。
气得宰相在朝堂上破口大骂。
当时闵莲生吊儿郎当说:那些活儿你们不是一直相干吗,干吧,好好干,干好了我让位置。
“总之圣人允了他的假。”周云铮回忆,“不止是半年,确切地说,闵莲生指明他要休息到明年春天。”
沈雪砚怔怔地望着周云铮,喃喃着:
明天春天?
她前些日子,是说过这样的话。
“假的也好,骗我到来年春天吧,我争取活久一些,活到来年春天。”
这样想着,她心中如同有个蚂蚁在轻轻慢慢地咬她,叫她十分难受,叫她想要现在去,哄一哄下午被她气到的那个人。
"表妹,你帮我劝劝他……"他声音低沉,"西北之事牵涉甚广,若无西厂暗线,只怕——"
"表哥。"她打断他,指尖轻轻抚过沾了花汁的面团,声音柔软却不容置疑,"他既说了这半年是我的,我便不能让。"
周云铮怔住。
烛火摇曳,映得她眉眼格外清晰。
她抬眸看他,眼中没有歉疚,也没有动摇,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固执。
"我比你更需要他。"她轻声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所以,抱歉。"
“请回吧。”
他回望着眼前的女子,在意识到什么之后,他眼里、心里腾起了久久、久久的心惊,“你竟然......”
竟然后面的是什么,他没有说出口,只是这般瞧着谪仙一般的表妹,周云峥觉得她定是疯了痴了傻了,他望着沈雪砚低垂的眉眼仍如幼时一般清冷如画,可她口中却说着那样荒唐的话。
“他给你下了什么蛊?!”
“他一个阉人?”
周云铮逼近一步,他掐着她的肩膀质问,想撕开她那层清冷的外壳,看看里面是否早已腐烂。
酥酪先一步骂出来,“你是来求人办事的,却在主人家嫌主人是个太监,恶不恶心,再说了,若是你真的不平和愤怒,当初外面传督主强娶郡主时,你为何不拦不问?”
酥酪呸一声“虚伪”。
周云铮的手僵在半空。
酥酪那句"虚伪"像记耳光,抽得他耳中嗡鸣。
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沈雪砚素白的裙裾上,黑沉沉一团。
“我改日再来,还请表妹念在旧情,帮我。”
沈雪砚也不挽留,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