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儿女情
汴州河缓缓下,望君山急急攻。
冬日的望君山总是比旁的地方更冷些。寒气浸入骨髓,冰渣子被山风卷起,如刀似刃,刮过陡峭嶙峋的山道。多日血战,原本清修之地的石阶已被暗褐色的血污浸透,残兵断刃散落其间,无声诉说着厮杀的惨烈。
那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径,终是被心念坚定的攻山者,一步步凿穿了防线。
“砰!”
主殿紧锁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挡路的叛徒抽搐着倒下,染血的**从尸体上扯下,如旗帜般插在庭前。
“季师叔!五师弟!”
霄飞抽出佩剑冲进主殿,浓重的血腥与腐臭气息扑面而来。殿内静悄悄的,他一步步向前走,见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却不见面孔上的生息。
死亡的负重不断加码,压得人脚步难移,最后他竟一步也迈不动,失神呢喃:“终究是来晚了...”
这话像针,扎破了连日来的压抑,年轻的弟子忍不住悄悄地抽噎起来。
攻山数日,他们着实已尽了全力。
尘沙殿为这一日谋划已久,这许多年来广招弟子,荤素不忌,不乏不择手段之辈。反观秦无瑕所率,虽全是精锐,可修武者亦修心,念及同门之情不免心软,下起手时难免耽误。
谁想这份心软,有可能促成山上留守弟子的末日?
哭声渐浓,殿中瞬间遍布哀声。
“搜查殿内,寻找伤者。”
清澈的嗓音似琴声响起,忽而在浑浊的殿内荡漾开。
秦无瑕一身素白,飘逸优雅如鹤,轻巧落于门前。他面容镇定,神情淡然,以姿态告诉众人,一切尽在掌握。
只袍角层叠的丹红和轻颤的衣袖,才微微泄露他沉稳表面之下纷乱的心绪。
年轻弟子盯着秦无瑕的面容,抬手用力抹去泪花。
“搜查殿内,寻找伤者!”
“搜查殿内…”
生者之音一层层传下去,一点点驱散死亡的阴影,收到了回应。
“还有人活着!”
众人循声而至。只见通往后殿的石桥前,一个血人被铁链捆缚在石柱上。那人花白的头发结霜,卷刃的长刀点地,唯有微微颤抖着滴下的鲜血,还能证明他没死透。
“辛师叔!”霄飞一眼认出,急忙上前,挥刀斩断铁链。
火星四射间,那人身子一紧,举刀便砍,霄飞忙将他架住,接连出声安慰。好一会儿,那人才相信自己脱险,手却还紧紧握着长刀不放。
他气息奄奄地抬起头,干裂的嘴唇翕动,声音细若游丝:“是…是祖师首座…回来了吗?”
“辛乌。”秦无瑕唤他姓名,作为回应。
两行热泪从再也不能视物的眼窝流出,辛乌痛哭道:“祖师首座!首座!你终于回来了,终于…我还以为、以为祖师首座被那妖女迷了心窍…再不管我们的死活…”
他哭得伤心,说的话却令霄飞一脸尴尬。辛乌自掘双目之后,秦无瑕着人将他从东都送回望君山,又嘱咐好生将养。辛乌醒来后,时常私下里向同门抱怨,霄飞早有耳闻,常帮他遮掩——没想到,辛乌竟在秦无瑕本人面前说出来。
霄飞不敢帮腔,频频看向那个素白的背影,生怕怪罪下来。
秦无瑕闻言,只静静立着,看不出喜怒。直到辛乌尽兴说完,他才转身接过水囊,缓步上前,蹲下身,小心地喂了辛乌几口清水,淡淡道:“辛苦你了。”
辛乌喝了水,情绪平复,想起向秦无瑕禀报:“祖师首座,辛乌不负托付,不曾降了那叛徒,也不曾失了气节!”
秦无瑕仔细听着,一边按住他手背,将他手上长刀卸下:“你很好。”
辛乌仰起的脸“看”他,充满希望:“如今祖师首座亲至,那叛徒必定吓得屁滚尿流!哈哈哈!”
他说的开心,好几个弟子也跟着大笑起来,秦无瑕没有应,默默起身,将辛乌交给医士,踏上石桥向后殿走去。
霄飞快步跟上,搓着手道:“祖师首座,辛师叔他刚才说那些关于东阁夫人的话,您不要放在心…”
秦无瑕抬手止住话头:“辛乌缚于石桥柱前,并非被加害,而是他怕自己倒下,不能坚守要道,主动为之...”
他望着后殿大门,微笑的表情有些复杂:“好在,我们来得不算太晚。”
霄飞随他看向后殿。
后殿大门紧密,门外隐隐能听见或急促或惊恐的呼吸声。
“辛师叔他是为了…!”霄飞惊喜地叫出声,飞快地打开了后殿的大门。
大门之后是惊慌失措的小弟子们,竟有数十之多。年长些的举着剑颤抖,年幼的甚至不如剑高,领头的是个女娃儿,见是门后是秦无瑕,一下子竟哭出声。
主殿血战,桥头自锁,都是为了保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