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71章：借刀杀人（五）
城南火光漫天，人的身影穿梭其中，显得无助又渺小。
一行人赶到楚王府的时候，周围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内阁首辅程廷正负手站在烈火前，眉间全是狐疑。
程廷正住得近，刚刚听到失火的消息就立刻喊了巡逻的人过来灭火，然而他才穿好衣服出门，抬头就已经能看到天边通红的火焰。
今天从早上开始就落了雨，但楚王府仿佛是一瞬间就被彻底吞噬，如此迅猛显然不像是意外，那就只可能是有什么人故意纵火。
“程阁老！”澄华看见了他，大步上前，劝道，“程阁老，大火危险，您别站得太近。”
程廷正则是看到了澄华身后紧跟的明晏，本就紧皱的眉头上更显阴霾。
二十四年前，容妃娘娘为建成帝诞下了皇七子澄华，这本该是一件天大的喜事，程廷正却在家中反复踱步，内心无比纠结。
因为他听到了一些风声——太子澄安病弱，建成帝专宠容妃，已经动了改立东宫的念头。
澄安是中宫嫡出的孩子，虽说勤奋好学，但自幼体弱，大病小病不断，年前更是一场重病险些命丧黄泉。
这样的人即便品学兼优也难成大器，无怪乎皇上会生出废太子的念头。
澄安是程廷正一手教出来的好学生，他将自己毕生的心血都倾注在了这个人身上，但他也不得不尽快做出选择，到底是要继续辅佐一个随时会病死的澄安，还是当机立断，重新去教导一个乳臭未干的澄华。
程廷正整整想了一晚上。
他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放弃了悉心教导十年之久的澄安。
半年后，澄安再次病重，加上教王让钦天监以占星为名不断暗示，这次建成帝不再犹豫，他废掉了澄安的太子之位，将年仅半岁的澄华捧上了东宫。
尘埃落定之后，程廷正再次向建成帝恳请，希望由自己来负责太子的教学。
建成帝欣然允诺，程廷正也暗中松了口气。
十一年前，先皇后薨逝，废太子澄安也选择去天恩寺修行。
程廷正一言不发，他觉得这或许是一件好事，能让那个体弱多病的孩子远离帝都的尔虞我诈，在清净之地好好修生养性。
程廷正不在乎太子是谁，他只在乎太子能不能担起国之重任。
新生的孩子是一张白纸，他要抢在教王之前教好这个孩子。
澄华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上进好学，比起澄安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切从五年前开始忽然出现了变数，当程廷正听说一贯温文儒雅的澄华为了一个男人险些和楚王大打出手的时候，他愣在原地，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太子爱上了男人，这个人偏偏还是敌国太曦的质子明晏。
一瞬间，程廷正感觉天都塌了，这个内阁首辅做的还不如回乡下养猪快乐。
建成帝是个平庸的皇帝，平庸不一定是坏事，至少建成帝听劝不会随性乱来。
建成帝这辈子只做过一件大事，那就是点头同意了教王闪攻白沙洲的计划。
程廷正从一开始就反对这件事，他既不相信所谓天命，也不知道侵略一海之隔的太曦东地到底有何意义，那只会让愈加紧张的两国关系雪上加霜，就算成功逼着太曦割地放权，将来的治理也是一大难题。
但这次建成帝没有听劝，平庸的皇帝也不希望未来史书对自己的评价是“平庸”，他急于功绩，这一战必须要打。
如建成帝所愿的那样，白沙洲大胜过后，太曦为了求和送来了质子明晏，给了一笔天价赔款，这是同有百年根基的两国第一次分出了胜负。
建成帝扬眉吐气，教王也因这一战更揽人心。
眼下这位质子就站在澄华身边，还文质彬彬的冲程廷正颔首行礼。
程廷正扭过头去，他是一秒都不愿意看到这个人。
明晏低头笑了起来，又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了镇定。
火越烧越大，楚王府的轮廓淹没在火海里，只能依稀看出来一个模糊的影子。
时浅也在抬头看着大火，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白沙洲的苍王府。
只是这次，他静立在大火前，火光映着侧脸，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
程廷正严肃地道：“火势这么快，像是有人刻意纵火。”
澄华沉思道：“楚王本就树敌颇多，确实有可能是遭人报复，现在王府里都有什么人？”
程廷正摇头：“楚王的遗体还在家中没有发丧，世子陪同皇上去天恩寺尚未回来，剩下的应该还有家人和仆人，具体多少尚未可知。”
火势太大，他们眼下也只能站着干着急。
说话之间，远方传来了狂奔的马蹄声。
众人循声望去，是锦衣卫指挥使方凌舟匆忙而来，他看了一眼大火，又扫了一眼几人，连忙下马行礼：“太子殿下，程阁老！皇上刚从天恩寺回来，看见这边火光冲天，特让我先过来看看。”
程廷正道：“我一早就在外面了，王府没有人出来，火势太大，救火的也进不去。”
方凌舟嗅到了一股异味，锦衣卫的警觉让他立马联想到了一个东西：“好像是青油的气味，那玩意遇水会越烧越旺，不烧完是根本灭不了火的！”
澄华更是心惊：“青油……这东西早就因为太过危险不让私下买卖了，怎么还有人胆大包天？”
明晏和时浅心照不宣地互望了一眼，两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些凝重。
青油……当年万流人在白沙洲放的那把火就是以青油助燃，借着雨势越烧越旺，整整烧了三天，把整座城市烧成了人间地狱。
众人面露难色，心中却各有思量。
青油很难扑灭，万幸的是今天风小，楚王府又是独立别院，如果只烧这一片，兴许损失不会很大。
方凌舟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提醒道：“銮驾已经往这边来了。”
程廷正催促：“灭不了火也得把这一块围起来，万不能伤了皇上！”
明晏则拉着时浅退到了后方，看着銮驾越来越靠近，他们也跟着众人一起行礼。
建成帝不仅带了锦衣卫，还带了禁军和天道场，七王同时下轿，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禁军总督江夜北和天道场大统领风晚面面相觑，天子脚下，这要是有人恶意纵火，他们今天一个都跑不掉全要挨罚！
“爹……”世子李晟大迈一步，“你们愣着干什么，快救火啊！”
“世子。”方凌舟尴尬地解释，“这不是一般的失火，是泼洒了青油故意为之，要灭火就必须用到干沙，但是眼下正在下雨，即便去河边捞沙也来不及了，只能暂且把这一块封起来，免得连累左右啊！”
李晟转向建成帝：“皇上，我爹尸骨未寒，又遭奸人陷害一把火烧了王府毁尸灭迹！请皇上为我爹做主，还他一个公平公道！”
建成帝面露不悦，他才看了三法司的卷宗，信了楚王是因龙骨撞上浮冰意外沉船的事，转眼京中又闹出这么大一场火灾。
容妃本是坐在他身侧，见他起身，连忙跟着扶他缓缓走下。
“你们是怎么查案的？”建成帝骂了一句，情绪一动，立刻重咳起来，“咳咳，咳咳，楚王若真是意外溺亡，为何现在还有人纵火？王府里面都有什么人？”
李晟红了眼睛，忍着泪回道：“回皇上的话，里面还有几位姨太和弟弟，另外有家仆护卫三十人。”
程廷正叹了口气：“这火来得蹊跷，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话音未落，一支小箭猝不及防地从烈火中飞出，贴着建成帝的脸颊划破了皮肤。
满场死寂，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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