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 风云涌(下)
雨丝仿佛给天地间蒙上一层珠帘玉幕,黎淮景搂着她往马车处走。
“不知谁出的好点子,真聪明。”黎淮景撑着油纸伞,眯着眼谛视远处跪着的人影,“让小舅子冒雨下跪认错,这种恳切真实的认错态度,估计这时整个京城的人都赞不绝口。造这么大的势,把整个英国公府架上台面。”
“霏儿再带江湖游医替康郡王看病,康郡王的病一被看好,英国公府也能顺着小舅子给的台阶了结此事。后续谢大人再上朝求情,皇上也不必左右为难。”
“这样一来,小舅子便无性命之忧,只会受些小惩小戒。再拉本王入局,让本王从中稍稍斡旋,既能调解双方矛盾,又能全了两方颜面和立场。”
黎淮景停下脚步,忽地挨到她耳边低语,“如此皆大欢喜,这也太巧了,对不对,霏儿?”
她整个人汗毛倒竖,整个计谋被他猜得丝毫没错,忙压下心底翻涌的寒意,扭头瞪圆眼,装作恍然大悟,拍手惊叹,“殿下,原来如此,阿爹真聪明,这都是他吩咐我的。”
“您也真聪明,不是您解释,我还不明白,阿爹为什么让我这么做。”
黎淮景笑着凝视她,一点点贴近,想看透她的神情,“原来如此,岳丈如此精明,定能护住家人,无怪乎霏儿天真烂漫。”
“可阿爹这么做,是不是变相欺骗您?”她缩起下巴,眼波流转出担忧,目光闪烁着畏惧。
“我们是一家人,互帮互助,再正常不过。”黎淮景细看近在咫尺的琥铂色眼眸,“霏儿这双眸子,看起来骗不了人。”
谢允霏有些弯弯绕绕,可据他观察,她没有这么缜密的心思。
短时间内厘清所有利害关系,这么面面俱到的计策,也只能是谢文正的主意。
两人鼻尖差点挨着,距离太近,他身上那阵松木熏香浓郁,如一层薄膜裹住她的呼吸,在暴雨中愈加窒息和危险。
她装作害羞,垂眸掩盖心中惊涛骇浪,他比她想象中还要可怖,余光瞥见他墨色衣裳肩侧颜色变深。
这才发现,整把油纸伞实则向她倾斜得明显。
“殿下,您肩头打湿了,我自己撑伞吧。”她不动声色,与他拉开距离,举起手中油纸伞准备撑开。
他手劲霸道,不容她远离,眸光庄重认真,“雨大,别乱动。”
那种关切的眼神令她恍惚,须臾回神,她并不觉得,他会真正在意她。
他们之间,都是利用,不该掺杂其他情感,那样只会让人软弱,她并不需要。
两人乘上马车,她靠在窗棂边,拉开纱帘朝外看,刻意避免与他对视。
女子伏在窗边,风扬起纱帘,吹动她柔顺的秀发。她顺势挽一缕碎发到耳后,莹白娇嫩的耳垂红彤彤,脸颊肉看起来鼓鼓囊囊,活似一只蜷缩的小白兔。
黎淮景手心生痒,找了魔般,情不自禁捏捏她耳垂。
谢允霏全身泛冷,忽地递来一个热源,难免刺激得全身激灵。
她猛然回头,没能掩盖出眸中的惊恐、诧异。
“霏儿,怎么这么看我,你不喜欢这样?”女子眼中含有质疑,黎淮景被人抓了个正着,有些不自在,指尖摩挲下仍有余温。
果然软软糯糯,像个小汤圆。
察觉这个念头,黎淮景侧过脸去,捂嘴轻咳几声。
谢允霏不明白他在玩什么把戏,又在试探些什么,只得顺着他的话回应:“殿下,霏儿没有不喜欢,只是有些害羞。”
“嗯。”黎淮景脱下身上外袍,盖在她肩头,“方才本王只是想摸摸你冷不冷,你身上太凉,别受寒了。”
突然把外袍给她,难道外袍上有东西?
她没有推拒,顺势往外袍上闻了闻,没有下药,只有一股馥郁温暖的松木香。
衣服上的余温包裹着她,周身暖和,一些在寒冷下硬撑的麻木疼痛,便越发明显,如今她双腿疼到快裂开,只得蜷缩在身前缓解。
阴雨天,老毛病犯了,这次比以前任何一次都疼得厉害。
师父和她说,这种病不能根除,只能缓解。
“这次,小舅子到底遭罪。”黎淮景忽然说。
“有人给他兜底,殿下不必挂怀。”她揉揉膝盖,试图缓解蚀骨般疼痛,再疼下去,可能待会走不了路了。
“没错,这场大雨,不会令他一生潮湿。”黎淮景顺着窗子看去,语气幽远。
他侧脸线条凌厉,此时周身隐隐显出一种冷感,与寻常的邪肆轻佻不同。
明显话中有话,而令他生出这丝感叹的契机,她不想探寻。
她放下纱帘,靠窗闭目养神,害怕他再生疑,选择率先发问,“殿下,霏儿比不得阿爹那样聪明,您会不会嫌弃?”
“要那么聪明做什么。”黎淮景话里话外,再度轻浮浪荡,“像霏儿这种娇俏娘子,就该本王来养啊!”
她目光躲闪,羞得将脸埋进手臂里,眼神瞬间恢复清明。
现在约摸推断,黎淮景应该在伪装。
只要黎淮景不损害她的利益和性命,她其实也没必要除掉他给自己惹麻烦。
只待婚后过些时日,寻个习性不合的由头,和离便可。
“殿下不喜欢女子太过聪明吗?”她问。
轰隆一声巨响,大地在震颤,惊雷接踵而至。
“聪明也好,愚蠢也罢。”黎淮景话音在暴雨和雷声里隐隐约约,“与其聪明善良,不如聪明恶毒。”
“殿下,您说什么?”她没听清,大声问。
他摇摇头,看向暴雨中污浊的街道。
母妃,您可知您聪明一世,仍抵不过人心。
犹记得,那年那日,刚经丧母之殇,他跪在乾元殿殿门前三天三夜,只为让父皇不将自己遣送出京。
偌大的殿门外,成千上万块云纹石板,他只能缩在那一块里一动不动。
三天的暴雨,打得他比落汤鸡还狼狈。
不知为何,男人目光明明看向另一侧窗外,她却莫名感到一丝悲凉。
她立马回过头,关她什么事,他的日子不知比别人好过多少倍。
半个时辰左右,马车在谢府门前停下。
黎淮景率先下去,她稍稍挪动双腿,疼到麻木,像有人硬生生挖出她两个膝盖。
她拨开纱帘,向菊香递去一个眼神。
菊香收到,急忙收伞,上马车来,十分紧张地小声问:“小姐,您的腿疼到直不起来,晋王殿下还在车下等,这怎么办?”
谢允霏捶捶自己的双腿,“无碍,你只要扶着我走到大门口,送走他便是。”
“好。”
她掀开车帘,“殿下,我脚有些麻,让菊香掺着我下车,您不用等我。”
于是,她将半个身子倚着菊香借力,下了马车,每走一步,双腿便像被人折断般痛不欲生,痛得甚至使不上劲。
她一步一步,尽量伪装得正常。
“霏儿,你出了好多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黎淮景瞧她一脸煞白,额前滚落豆大汗珠,觉得有些不对劲。
谢允霏扯出笑,“殿下,不必担心,我好像来月事了。”
黎淮景一愣,“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