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受苦者
对其他人的控制已经消失了，芙洛丝说的这句话只有男孩能听懂。他没什么表情地看了芙洛丝一眼，那眼睛麻木而顺从，像牛棚里的一头牛犊。
“芙洛丝，怎么了？”安德留斯问道。
他很少直呼自己的名字，芙洛丝怔了一下。
“不管发生什么，记住，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来这里是搜集信息的，别做多余的事。”
“安德留斯，你知道他们靠伤害孩子来诱捕海妖，猎取珍珠吗？”芙洛丝从怀里掏出那颗珍珠，塞到小男孩手里，“给他们，告诉他们，今天你必须休息。去当个快乐的孩子吧，哪怕只有一天。”
小男孩扭头，对旁边人说了几句话。那些人看着芙洛丝，又敬畏又害怕。
安德留斯听着这边的动静，心里默默数着这一会儿又浪费了多少秒。
阴影一下从他的脚上溜走了，被惨淡的阳光照着的感觉又回来了。约伯叹了一口气，扭过头来：
“雷克斯，如果你把这当成一种诅咒，就应该努力去战胜它。传承这样的【身份】接近千年，实在是不幸，相信我们的力量，向我们敞开心扉吧，我们会摒弃前嫌，尽量帮助你的。可能芙洛丝和安德留斯不会，但我会的。”
索恩擦完脸，又将水倒在船舱里，开始清洗自己的脚，他的影子恢复如常，“谢了，我的朋友。对于一个传承多年的家族来说，这当然很不幸，但对我来说，却不是。我是一个全新的人，我获得这份力量也才不超一年，为什么要将力量让出去？”
那个乘船的渔民，盯着他坐看右看，还揉了揉眼睛。奇怪，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喂，你在看什么？怎么了吗？”多丽丝冲他喊道。
可惜两个人语言不通。那人指着【商人】，指着他的脚下，双臂化了一个大大的圈，手舞足蹈，跺着脚，叽哩哇啦。
嗯？多丽丝深深地皱起了眉，大眼睛眨了一下，又一下。
“喂，你……”她想了一下，道，“约伯哥哥，麻烦你提醒他一下，他不应该把水倒在船舱里，我们的救命恩人不喜欢他这样。”
她看出来了，因为约伯救过他一命，他对约伯的态度比对其他人好一点儿，不过也就好一点儿而已。
“我们的生命总有走向终点的一天，”约伯道，他的样子虔诚无比，“雷克斯，既然我们拥有这份力量，就用它来做点有用的事吧。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爆发战争，有无数的人流血、受伤、受病魔折磨，如果我们能用自己的力量让这个世界变好一点儿，生命的意义就与长与短无关，即使你只活了十几年，也能够坦然面对死亡。”
【商人】一边听着，一边微笑着点头，他摸着自己的心，“果真吗？”
约伯眼中光亮闪动，“果真。只要你愿意去做。”
“我听说，你是城主的小儿子，从小就在费尔奇尔德王国最好的神学院学习，衣食无忧，还有一大堆仆人围着你转，空闲时间无非就是去剧院，看看戏，听听歌剧，或者去马场，跑跑马，打打猎。即使你现在身为游医，”【商人】嗤笑了一下，“游行四方的资金，恐怕也是父母用绸缎包好了，送到你没长过一点茧子的、小少爷的手上，对吧？”
约伯：“嗯。”
“你的父亲有着广袤的田土，名下的种植园、酒庄、旅馆更是数不胜数，他不需要自己动一根手指头，底下人就能给他赚到数不清的银子。可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从早到晚，兢兢业业，干一辈子，也赚不到你父亲资产的万分之一。
“你说有的人死于战争，死于疾病，这些人当然很可怜，但是，活下来，活到老死，就是幸福了吗？”
他伸出自己的双手，被清水洗净之后，那双手白净、纤细，艳丽的孔雀纹从浓到淡，一直蔓延到掌根，美得像一件描绘神明的雕塑。
“用自己的双手不停地撒网、收网，任由粗糙的绳索吸尽汗水，勒出一道又一道的盐渍。你的双手痛得要命，手臂酸得像不属于自己。太阳照得你睁不开眼睛，骤雨把你的腰打得再也直不起来，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就像有千万条水蛭趴在你的身上，吸你的血……
“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而挣得的钱，仅仅只够喂饱自己的肚子。就这么干到老死，一个多的钱也余不下，这样的人，难道不是被贫穷和苦厄慢慢地杀死了吗？你不妨去问问为我们乘船的这位好心人，问问他，一下死在爆裂的战争中，和慢慢的死在贫困的生活里，哪种更幸福？
“让世界变得更美好，我已经在做了。我做得比你想得要多得多，我的财富，比你的治愈更能带给人们幸福。”
多丽丝将这番话悄悄地告诉了安德留斯。
安德留斯写了几个字告诉她：“他说得没错。”
普罗巴蒂尔王国也许不是当今世界兵马最富强、疆域最广阔、科技最先进的国家，但是他的人民绝对是最幸福的。索恩家族靠雄厚的财力直接免除了所有穷人的税款与徭役，这项与税款有关的法案当时还没颁布，只是草拟阶段，就让整个世界为之震惊。
在全世界，普罗巴蒂尔王国的人民劳作时间最少、玩乐时间最多，王国之内，赌场、酒馆、妓院、歌剧院遍地开花，这是一座荒诞、随性、疯狂的王国。
而这一切，与【商人】的能力拖不了关系。除了正经经商，他通过能力换得了多少黄金，没有人知道。
【商人】青紫的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怜悯的笑。
约伯抿唇不语，从雷克斯·索恩身上，他再度感受到了一丝黑暗都没有的纯白气息。雷克斯·索恩很奇怪，他的气息在极善与极恶两个极端间跳跃，这是他在其他人身上都没见过的。
忽然，他低下头。
雷克斯·索恩的影子扭动了一下。就在他们航行在这片茫茫的水面上的时候，雷克斯·索恩的影子变大了，就像一个气球忽然被人吹大了一样，然后，好像察觉到自己的视线，那影子又急剧缩回了正常大小。
但……他的影子比别人黑得多。
他们其他人的影子是淡淡的灰色，索恩的影子却是纯黑。
随着船只的晃动，其他人的影子在水面颤颤悠悠、晃个不停，索恩的影子却像一块凝固的黑冰，在一朵又一朵的浪花“滑”了过去。
“对的，对的，就是这个！”乘船人惊喜于终于有人发现了这一点，不停地冲约伯点头。他还以为他们都把这当成很正常的事嘞。
“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