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除魔大典(八)
九渊囚山静得瘆人,连风过林梢的声响都无半分,层层叠叠的树木遮天蔽日,仅零星漏下几缕斑驳光点,向几人投下细碎暗影。
“师尊他们怎的还未出来?”高之之来回走动。语气里满是焦灼。
“花孔雀说了,不必担心他……”。
芳琼虽轻声安抚,淡话音渐虚。
“我担心的是他吗?是我师尊啊!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如何是好啊”。
高之之焦躁地踹起地上的枯叶。
“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会疗伤制毒…”芳琼嘟囔着。
闻言,高之之脚步倏然一顿,目光热切地望向一旁站立不动的封寻:“要不,还像之前那样,我引出红血珠,封寻上仙进去救出师尊!”
封寻面色淡漠,薄唇轻启,只吐出两个字:“不行。”
“为啥呀?!”高之之连忙追问,眼底满是急切。
只见封寻转头看向湖面,不再回话。
高之之气得抿紧了唇,他索性往地上一坐,撒泼打滚起来:“要是师尊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到时候,封寻上仙你,你也是帮凶!”。
封寻额角青筋微动:“……”。
想必他是第一次遇到高之之这种人,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芳琼忙上前打圆场,替封寻解释:“封寻上仙之所以留在此地,想必是为了护住我们两人的安危……”。
高之之无法,只好瘫坐在地发呆,瞥见脚边一块圆润的石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脚狠狠一踹。那石子咕噜咕噜滚了几圈,“啪嗒”一声坠入一旁的湖中,溅起一圈涟漪。
“还不放出我师尊,这臭花,下次若是再见到,我定要扒了它的花瓣!”高之之咬牙切齿地嘀咕。
话音刚落,原本平静的湖面骤然翻涌起来,仿佛真的听懂了他的话。湖中央赫然裂开一个巨大的黑窟窿,一朵血红巨花裹挟着腥气窜出水面,缓缓向半空升起。
高之之吓得连连后退,脸色发白。
怎么说来就来!就,就不能等我变强再出来吗?
封寻瞬间警觉,右手握住腰间长剑,剑鞘微动。
可那红血珠并未发起攻击,只见它的花芯鼓鼓囊囊,像是被什么东西撑到了极致,正疯狂地鼓动着。下一秒,它猛地泄了气,花芯骤然收缩,吐出了几个人影,随后便急匆匆地钻回水底,竟透着几分落荒而逃的狼狈,丝毫没了先前吞人的嚣张。
“哎呦!”。
一道身影不偏不倚砸在高之之身上,将他撞得跌坐在地,疼得龇牙咧嘴。
那几人站起身,皆是一阵头晕目眩,脚步虚浮。
“奇怪,居然不疼?”殿以安扭了扭酸痛的脖子,语气里带着几分诧异。
“因为……我给你当了肉垫啊!”高之之在他身下哀嚎,扶腰站起:“我都没来得及看清,一个惊天大屁股就砸下来了,比被妖藤缠得还疼!”。
“我屁股哪有那么大到夸张!”殿以安不满,他立马撅起屁股问起一旁的芳琼:“小花,你说我屁股有那么大吗?!”。
“这个,这个”芳琼双手捂住脸,透过指缝瞄了眼那屁股,她叫了几声别过了脸:“…还是别问我了!”。
“没个正形”沙玄抱着手臂在一旁,哼笑道。
见到他们都出来了。芳琼先是欣喜,随即环顾四周,脸色骤然变了,急忙问他们:“小梨子去哪儿了?”。
几人面面相觑,神色渐沉——不仅温离不见踪影,连言不弃也未曾一同出来。
“师尊……我师尊为何没出来?”高之之瞬间忘了疼痛,愣愣地站在原地,声音发颤。
柳梦儿向他递了块糕点,少见的笑了笑:“放心,师尊不会有事的”。
他们几人能平安脱出,多半是靠着那枚眼珠的力量。
既然那眼珠是司诡之物,为何会偏偏留下了温离?
沙玄眉头紧锁,脑子一团混乱,只能摇头:“不清楚。”
殿以安见状,急得直跺脚,哪还有心思细想缘由:“这司诡搞什么名堂!救人就不能一次性救完吗!”。
“总不能他透过那眼珠瞧见了温离的模样,见色起意生了心思吧”殿以安胡乱猜道。
沙玄却很认真:“说不定呢”。
“司诡?”封寻闻言,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
芳琼亦是惊讶:这明明是魔族的花,怎的又牵扯上了鬼界那位?
殿以安懒得解释,摆了摆手:“先别管这些了,赶紧想办法,把小梨子和那小子救出来!”
几人正思量对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呼吸声,那声响粗重,仿佛近在耳畔。一道巨大的黑影突然从头顶笼罩而下,几人猛然回头,只见一只庞然大物从书后钻出——那妖魔身高八尺有余,浑身覆盖着棕黑长毛,一双浑浊的眼珠里满是对血肉的贪婪,腥臭黏稠的口水顺着尖牙滴落。
九渊囚山怎会有如此巨型的妖魔!
几人尚在惊愕之中。那妖魔的巨爪已然狠狠向他们拍来!
阴云沉沉,雾气弥漫。
祠堂前的石阶被冰冷的雨水冲刷得泛着寒光。
石阶之下,少年双膝跪地,高束的马尾歪在一侧,脸色惨白如纸,背后一道道刺目血痕穿透黑衣,渗出的鲜血早已与雨水交融,在地面晕开斑驳暗红。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滑落到下颌,最终砸向地面。
“你可认错?”。
廊下,身着青衣的中年男子目光落在少年身上,气息沉稳,眉眼间不怒自威,手中攥着的长鞭还在不断滴落着雨水与血丝。
“弟子,不认”。
少年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迟疑,即便声音因疼痛而微微发颤,眼底的倔强却未曾消减分毫。
青衣男子抬手,长鞭带着凌厉的风声挥向少年,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眼见鞭子落下,司不衍一咬牙,紧紧闭上了双眼。
预期的疼痛却并未降临。
他在雨水的腥气中,嗅到了一缕清冽的剑兰花香,紧接着,一抹短暂到几乎不真切的拥抱护住了他,温暖转瞬即逝。
少年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无数次在脑海中浮现的身影。
温离背对着他,挡在身前,方才被长鞭抽落的蓝白丝带,恰好落在他的膝盖前。她墨发披散,湿漉漉地贴在肩头,素白的衣袍背后,一道新鲜的血痕尤为醒目,正不断渗出血迹。
“师姐,师姐……”司不衍声音发紧,瞳孔颤动,眼圈瞬间红了,他慌乱地仰起头,朝着廊下的青衣男子嘶吼:“掌门!弟子认错!这一切都与师姐无关,是弟子一人所为!”。
“住口”。
温离的语气平淡无波,神情看似如常,额角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疼出的冷汗,“师弟所作所为,弟子尽数知晓”。
“弟子身为师姐,非但未能加以阻拦,反而纵容了他”。
“所以,一切罪责,皆由弟子承担”。
掌门握着长鞭的手忍不住微微发抖,面色铁青,沉声道:“小离,这一次,你不能再护着他”。
只听“扑通”一声,温离毫不犹豫地屈膝跪地,素白的衣袍落在地面上,沾染上了泥水,唯有那双瞳孔,依旧清亮。
“是弟子将师弟领回的归隐宗,那今日之事,弟子理应承担”。
“是你将他带回了归隐宗,他才有了安身之所,那他更应该安分守己的待在这,而不是去杀人放火!”。
“活活烧死一整个村子,数百条人命!心狠手辣,残忍至极!我归隐宗万万不能再留他”。
掌门字字铿锵,怒意愈发浓烈。
“掌门分明知晓,是那些人先害得师弟家破人亡,无家可归!”温离抬起头,目光直视着他。
“纵然如此,他也不该冲动行事!若他肯低头认错,我或许还能从轻处置,可他偏偏执迷不悟,死不认错!”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何错之有?为何要认?”温离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